《陈楚风土志》——陈汉重工商贬士农,故于国策中将水陆二运均设下重法严规。漕运用船、陆上驿车皆需有驿号为标识,驿车经过驿站时,驿站需以飞鸽传书,将驿车行程报知周遭官府,此谓羽信。据陈汉吏律,不论都城、堡垒、关隘,官员守将必熟知境内全数驿车方位走向。每一日、每一辆驿车身在何处,需逢查必悉。
戏台之上的捕快衙役,大多都是红衣红帽,但现实却并非如此。捕快若是穿得如此显眼,不等捕头调度他们包围布网,贼人见着一片红衣恐怕早已逃了个精光。陈汉十九州的捕快服饰并不统一,但大多也是以皂色为主,只有一种情形会让他们换上红色的外罩——大案急报。
大约二十多年前,百远群山中仍有匪患,名为“白莲塞”的山贼盘踞在深山老林中,某日白莲贼倾巢而出,劫掠秋林驿,驿长也身死当场。那一日洳陵都的主街上也有红衣捕快策马飞奔而过,在凶案发生一日之内便上报于牧府按察司定夺。
而今天,同样的红衣捕快也出现在了花陵都中。周围一些年长本地百姓,见状纷纷敛起了笑意,惶惶不安地议论了起来。
“莫不是附近又聚起了山贼?”
“说不定……是白莲贼的余孽又生事了!”
“这世道怎么还不太平啊?”
就连花糖铺老板也叹道:“唉!今年的花夜祭啊,是过不好咯……”
楚麟与二祥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百姓因何如此,幸好经过唐朱玲的讲解,总算了解了其中缘由。只是唐朱玲解释时,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捕快骑手的背影,楚麟瞧出一些端倪,不禁问道:“娘子,那捕快怎么了?”
直至那一人一骑消失在路口,唐朱玲这才回过头道:“你刚才有没有瞧见,那捕快腰间缠着一块纱布?”
楚麟摇了摇头,他的眼力虽远,却远不及唐朱玲仔细,遂追问起这块纱布有什么特别来。唐朱玲当下便将昨日偷子娘娘被游街示众之事说了一遍。昨日唐朱玲身在二楼茶室雅间,居高临下将整支囚车队看了个遍,那块遮蔽在刘夫人囚车上的白纱,自然也没有逃过她的双眼。
听完她的解释,楚麟不可思议道:“这块白纱就是昨日遮盖女囚用的?你确定是同一块?”
就连二祥也不顾身份怀疑起唐朱玲来:“天下这么多白纱,不会这么巧,正好是同一块吧?”
“白纱虽然有千万条,可带着刘夫人身上的花熏味的,可不会有两条。”唐朱玲指了指自个儿的鼻头:“这味道,绝不会错。”
“娘子,你不是只能闻出花熏味么?”楚麟也知道她嗅觉果然,只是仍有不解:“那刘夫人被关了十天,牢里又怎容她熏衣?她身上的花熏味早散了才对,你怎么还能闻到?”
唐朱玲顿时又忍不住显摆了起来:“这你们外行人就有所不知了。同一种花熏用的时日长了,花香自然会留在人的肌肤中,即使偶尔停用几日,体内的花香味依然会散开来。刘夫人身上的那股川海荷香,显然是已经熏了有些年头的,那天夜里刘府后院人这么多,她身上的香气却还是浓郁的很,一点也不会闻错。”
楚麟一点就通:“那就是了。以刘夫人的身份,她一定是常年熏着那什么……川海荷香的,不过她不是被押到别处去了么,那盖着她囚车的纱布怎会……”
他说到这儿,不祥预感已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唐朱玲又在耳边“阴恻恻”补了一句:“我刚瞧见……那白纱上好像还带了点血。”
楚麟:“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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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两人就对买丫鬟的事情起了心结,如今又碰着这桩事,实在是没了办正事的心情,索性早早便回了府。
楚麟精神好时,下午一般都会待在书房中,三如没出去上工的时候便会做伴读,若他不在,楚麟也不用其他人进屋伺候。唐朱玲曾经也想进去看看楚麟在写什么,却每次都被大吉严肃地制止了。当然,楚麟生病的时候,唐朱玲也趁机进书房查过一两次,也只是见到几张寻常的习字帖而已。
如今,楚麟的书信和他的金库一样,也成了唐朱玲最想查获的线索。只是那夜燕君胧的话着实对她打击不小,每每想到楚麟或许早已对自己生了疑心,唐朱玲便束手束脚起来。这几日下午,她都只能在书房门口徘徊几次,却也不敢再生起“破门而入”的念头。
站在一如既往紧闭着的书房门前,唐朱玲忽然弯下了腰,歪着头用力紧盯起门缝来:“浑少爷,你在里头到底在摆弄些什么呢?”
这般胡闹似的奇思妙想自然没有任何作用,唐朱玲别扭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响起晌午时那个红衣捕快来。他腰间那块带血白纱显然寓意颇深,或许押运偷子娘娘的那队囚车,已经遭遇了一些不幸之事。唐朱玲也想过去衙门打听的念头,却终究没有这么做。
因为自说自话地调查偷子娘娘一事,自己钦慕的燕君胧已表露出失望之情,李进为了替她善后熬了几个日夜。如今那些被拐的孩子大多已救了回来,唐朱玲没有了横生枝节的动力和胆量,即使自身好奇,也断不会再做出不顾后果的事情来。
而且唐朱玲曾听过大吉背后说她的坏话,作为楚家的媳妇,她最令人不满的一件事,就是时常单独出门。她早上刚从衙门回来,下午再要跑出门,免不了又多一桩引人注目之事。
作为卧底,安分守己。这句话不仅燕君胧告诫过;李进也说过;就连唐朱玲自己用脑子想一想,也会点头赞同。
“夜盗的事情一点眉目都没有,偷子娘娘的事情也不好再去多管闲事了……难道本姑娘就要站在这里蹉跎岁月了吗?”这个念头一出,唐朱玲反倒不服起来:“这么下去可不行,查偷子娘娘的时候,本姑娘可学到了不止一种新本领,总不至于一件都用不上!浑少爷的秘密一定要快些查出来,得让燕捕头知道,偷子娘娘这个案子没有白破,本姑娘的破案技术现在已经大有长进了!”
一想到燕君胧,唐朱玲顿时就鼓起劲来。
她先是抱膝在书房门口蹲坐了片刻,又在整个后院里走了几圈,仍是没有想到什么合适的借口能进书房。不过犯起撅来的唐朱玲可没那么容易停下来:“书房没什么机会进去,不如趁浑少爷不在,搜一搜他床铺!”
除了上锁的库房没能进去之外,整个麒麟阁里最神秘的地方,也就是楚麟的床铺了。麒麟阁所有的银两几乎都是从楚麟手里变出来的,每一天吉祥如意要领开支时,楚麟总是能从衣服里掏出碎银来。唐朱玲一直怀疑,府内的银两就和夜盗偷来的赃物一起,掩藏在某一处密室之中。而楚麟的床铺,显然是嫌疑最大的地方。
“大吉小意在外上工,二祥在打扫,三如正陪着浑少爷读书……”蚊蝇般的念叨似乎有壮胆作用,唐朱玲一边碎碎念,一边走进了内室。被她小心翼翼关拢的两扇门扉上,此时已经撕去了红色的喜字。
望着屋子最深处那张大床,唐朱玲前进的脚步逐渐失去了底气。这半月来,唐朱玲每晚都睡在这间屋内,可楚麟的这张大床她却只睡过一次。
楚麟:“再让我吃一口。”
不知为什么,望着这张床榻,洞房夜次日早上的情形突然浮现。回想起楚麟孩童般的呓语,还有他那厚实的重量,唐朱玲不禁嘴角一翘,嗔怪般地笑出了声,但随即后臀上一痒,却又勾起了他一口狠咬的记忆来……
“浑少爷!”唐朱玲又是一窘,顿时朝着空无一物的眼前挥摆起手臂来,仿佛要将那段记忆也赶走一般。别说,活动了一番手脚后,人感觉的确平静了些,可当唐朱玲正想在床头搜查哪儿有密道开关时,另一段记忆又不听使唤地重上心头。
楚麟:“啊!别看!”
尽管当时她已尽可能快地闭上了眼,可那绘声绘色的图案与楚麟那声哀嚎早已深深刻在了唐朱玲的记忆中,伸向床头柔荑骤然一缩,望着那一团香枕,咱们小花女的脸蛋又一次涨红了起来,随即下定决心道:“这种书留不得,今天索性给他都撕了!”
香枕一掀,唐朱玲先是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自个儿的双眼,再次经过好几回深呼吸后,她才像侍弄一盆娇贵花卉一般,用极慢……极慢的手法缓缓移开了挡住目光的十指。
“哎?没了?”眼前的枕下只有整齐的褥子,并未见到那本令唐朱玲又怕又嫌的图册。她立刻望向书房方向,咬牙切齿地猜测道:“这!浑!少!爷!一定是带到书房偷偷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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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少爷?这天气快要入夏,您怎么反倒着凉了?”
“没有啊……就是鼻子痒痒。”带着些许莫名的神色,楚麟揉了揉鼻子正色道:“三如,刚才说的事情你可得尽快,莫要耽搁了。”
“是,少爷。”三如立刻应道:“我这便出门,先去告个假,随后便出都城。今晚就宿在余名桥,明日一早当能赶到花东驿。”
“那就好,赶路时小心着些。”楚麟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来这之前,只听说花陵乃是人间仙境。直到今日在街上看到红衣捕快,才懂得天下十九州,有人的地方便有危险,真正的仙境只在戏文之中啊。”
三如宽慰道:“少爷也莫太杞人忧天了,或许押送队伍中只是有人患病而已,毕竟如今天下太平,杀官劫囚之事早已罕有听闻了。”
“希望是我多想了吧。”楚麟一笑:“不过你自己在外也要留意,莫要连夜赶路。你不要走远,过了余名桥后,就在花东驿内等候。岳丈坐的驿车是丙字七号,等在驿站内总是不会错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