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日记》——宣威军分为风花雪月四营,程师父曾任花字营掌旗,赵师父则是副掌旗。
赵管事看上去受了些伤,被楚麟等几人簇拥在中间问长问短。
“赵管事……是了!钟牙花会赵管事。混进花陵书院时,他名义上还是我舅舅呢。”反应过来的唐朱玲认出了这位老者,但此刻她身份已曝,不但已认不下这位舅舅,就连“麒麟阁少夫人”的身份也一并荡然无存了。
回过头,红阳真祖的尸体仍倒在那里,唐朱玲轻叹一声“你也算罪有应得”,走到一边拖来大团大团的草须茎结,当做草席掩盖在了他身上。
叶思雪则默默看着眼前的情景。
楚麟、蛟壬、大吉、三如围绕在赵管事四周,扶着他坐到一块略平整的山石上,挂怀地询问着老人身上的伤势;唐朱玲孤零零一个人在旁收拾着尸体,双方分明都笼罩在白莲教的阴影中,此刻看来却隔着一堵无形的厚墙。
“也好。”叶思雪轻启朱唇,其音唯有自闻:“或许你能当一个好捕快,但你实在不算一个好卧底。”
楚麟这边虽也关切着赵管事的伤势,眼睛却没少往唐朱玲那厢瞟。习惯了两人当夫妻时理所当然地亦步亦趋,这下唐朱玲刻意拉远距离,楚麟只觉得浑身不对劲。然而楚麟终究是没有出声唤她过来,唐朱玲骗婚之事无可辩驳。吉祥如意同赵管事自不必说,就算楚麟自己心中,也是终究是留下了些疙瘩的。
“赵叔叔本就是行伍脾气,眼下又受了伤,我现在叫玲儿过来,赵叔叔自然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唉……”
扪心自问,即使心里有疙瘩,但他对唐朱玲的情谊之深,就连怄气时也否定不得;不仅如此,楚麟也相信唐朱玲的感情中必有真的一面。他相信只要用“感情”来解开“卧底”这个结,两人之间并不会剩下太多障碍。只是偏偏眼下这么多事情挤在了一块儿,就算楚麟知道这心结不能拖,一时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这般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下,楚麟一心两用听完了赵管事的话,然后他那双憔悴的眼窝顿时又黯淡了几分。
“少爷,现在不是关怀属下伤势的时候啊!东州军公然哗变,中院里的白莲贼兵足有三四百!形势甚急!大吉、三如,你二人快快带着少爷,找小路下山,护送少爷如花陵都示警。蛟大侠,你既然是少爷至交,这一路上……咳咳……”
记得当年在宣威军时,赵管事一向沉稳豪迈,如今看到他虚弱慌张的一面,楚麟心中说不清地低落。他无奈道:“赵叔叔,这花山小径一头通向中院,另一头通向女学舍,那里没有下山的路。”
赵管事闻言虎目一怔,奋起余力挣开了大吉和三如的搀扶:“那……那老夫只能拼着这条命护送少爷杀下山!楚王一脉……咳咳……”
这位老兵虽说过了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一腔血性到是丝毫未减,听得退路已断,老人家攥着一块石头就回头往中院冲,楚麟哪敢让他去送死,自然拼命拦住。这回唐朱玲是想不管都不行了,比起四肢酸软的楚麟、不敢用力的蛟壬来,唐朱玲那双从小练到大的臂膀反而更有力气,一把将赵管事重新摁坐在了石块上。
“你!”
赵管事一回头见着唐朱玲,早已眦裂的虎目居然又撑大了几分,楚麟哪肯让赵管事一口恶气发出来,连忙挡在两人中间,故作紧张地大声说道:“玲儿你有所不知!现在局面已经不可收拾了!”
为了不让赵管事凶唐朱玲,楚麟每句话之间连气都不敢喘,一溜串将赵管事救下李进、宥辣子早上送来的诸多情报等事都说了出来。这一连串消息听得唐朱玲也诧异到忘了换气,待整件事情说完,其他人只是脸色难看,唯有唐楚二人相对剧喘个不停。
“原来,宥姐并不是单纯的戏班班主……你,你跟宥姐买情报,怎地瞒着我呢?”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也喘匀了气,唐朱玲驾轻就熟地抬手往楚麟肩膀上甩了一掌:“我要早知道情势这么危急,能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花夜校祭上么?”
被她甩了一掌的楚麟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他倒不怕也不恨被唐朱玲欺负,只是微微回头一瞥,大吉和赵管事一副要发作的模样,还得楚麟赶紧一把抱住唐朱玲,一边装着哄人一边把她硬生生推远了好几步:“事出有因,事出有因啊,你别生气,宥班主也是今早才查出按察使是白莲教徒,至于东州军察的身份,更是赵叔叔刚才太偷听到的。”
楚麟这突如其来的熊抱顿时让唐朱玲心头一跳,这一跳让她的思绪跳上了一个新的境界,平日里每次只能想一件事的她,如今居然也能在顷刻之间分心多用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就算约好了今日要和我说三个字,也不该挑这时候吧?”
“手里是什么……哎?本姑娘摸出一个空药瓶来做什么?不行!忍住!不能砸浑少爷!”
“等等,他这眼色是什么意思?大吉?大吉怎么了……大吉看我的样子怎么这么凶?!”
“对哦……”
就算思绪中混入了不少无用的杂念,不过唐朱玲终究反应了过来:“也就是说,舅舅……咳……赵管事亲眼看到荆棘堡的军卒成了白莲教香军,真在中院助纣为虐,要把武当派的几位道长害死?”
说到了这件要紧事,赵管事也终于也压住了火气,问起眼下的求生之门来:“唐姑娘,少爷对这书院的女学舍不熟悉,你却不同。这附近可有下山的小路?”
唐朱玲皱眉摇头:“咱们书院连后门都没有,各处院落都是孤峰,只有中院的正山门可下山。”
也不知是对她不喜,还是担忧眼下情势,赵管事脸色阴沉地说道:“既然逃不出去,那只能暂避了。中院白莲贼人数虽有数百,武当的道长们多少能拖延一阵。咱们赶就紧去寻女学舍院中的偏僻之处,希望能躲过这一劫。”
虽然眼下所有人都没有其他办法,但谁都知道,赵管事这一策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就在过了六十多年的太平日子后,大批的反贼说现身就现身,绕是谁都没有个十成脱身的把握。何况东州文武官员中早已混入了白莲教的奸细,州府内司重职的按察使是白莲教无为宗宗主,而东州最大的武官军察竟也是一个叫贝崇的白莲教徒。在这样的局面下,整个东州的驻军到底还有多少忠于朝廷也不可知,也就是说,他们就算苟且躲藏起来,也想不出究竟有谁会来救。
三如叹道:“干粮都在山下二祥哥那里,就算保护少爷暂且退避,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大吉担心道:“我看咱们不可在此不动,武当道长们剑术再高也抵挡不了这么多人,咱们还是早点往女学舍深处逃吧!能逃多久是多久!”
“不要慌!”见到大吉的窘态,赵管事训斥道:“中院通往男学舍的山路上,有一个易守难攻的口袋谷,朱千文和那些花盟会掌柜现在还被堵在里头。就算这些白莲贼扫平了中院,多半也是先去杀他们,咱们有的是时间。大吉,老夫方才就是从那里冲杀出来的,想要冲过地形狭窄的路口,除非无为老祖亲自动手,否则绝没那么容易。”
“为今之计也只好先这样了。不过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老蛟,你武功高,找机会去花陵都府衙门报个信……玲儿你去哪儿?!”
楚麟正思索着败中求胜的法子,就见唐朱玲走过面前,一路往中院大步流星而去。他吃惊之下也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又是一把将她抱住。
“你要去救人?”吃惊归吃惊,当怀里传来那股熟悉的挣扎力道时,楚麟仍旧心领神会地猜到了她的意图。
“你怎么知道?”唐朱玲被说中心事,反倒停下了挣扎:“你松开,大伙儿都在呢……”
“还真是……你啊……为人处世非黑即白,只知要做对的事情,一点转圜都不留给自己。”
短短几句话,唐朱玲听出了抱怨、听出了恐惧、更听出了令自己逐渐无力的柔情。她脸上一热,一排红疹又从脖子根蔓延了上来。
“本姑娘的心事,你知道的倒不少。”她终究还是红着脸挣脱了楚麟的怀抱,低着头继续往中院走去。
被抱过两次的她脸上两酡绯红,哪像是壮士赴义的模样,虽说这副容颜让楚麟看愣了一瞬,但他还是赶紧再次抓住了她:“但是玲儿,这可不是捕快能捉的贼。”
“我知道,可我不能只知道躲。刚才药人出来的时候,有很多师兄师姐都逃下了山,他们应该撞见过这批白莲贼,白莲贼有没有为难他们、加害他们……捕快就算抓不了反贼,至少也要知其人数、悉其所息、察其罪祸。这是李大哥教过我的……对的事情。”唐朱玲越说越坚决,楚麟酸软的双手逐渐拉不住她,被她拖了一个踉跄:“你别拉着我了,你放心,我也没傻到去送死嘛!我是想叫老蛟和思雪陪我一道的,你要真想帮我,就替我说说好话呗。”
“姓唐的,你探查到了那些白莲贼的动向又能如何?空有情报,无大军支援也是白费!”眼见楚麟如此小儿女状,赵管事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不一定哦……谁说没有大军支援的啊?”
令人出乎意料的,唐朱玲眯起了一侧眼睛,竟露出了个“山人自有妙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