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普望天呵呵一笑,反问道:“依你说来,陆秀夫和赵昺当真命丧黄泉了么?”
唐虞川道:“师父说,崖山之下,是茫茫的大海,即是深谙水性之人落了下去,也必死无疑,何况他二人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是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万普脸露得意之色,道:“这便是你错了,我再问你,‘侠义一剑’南川寻,你应当听说过吧?”听到“南川寻”三字,鱼幸心下又是一颤。
唐虞川道:“先师曾说当今天下,剑术属南川寻老前辈为翘,三十年前,他老人家已经声名远播九州,是故得了一个‘侠义一剑’的称号……”
鱼幸暗道:“这小子亲手杀了他陶伯伯,当真是禽兽不如,可他对师父却如此尊崇,想来他心中还存着些善念。”
沉思之间,唐虞川续道:“……后来不知怎么,他老人家远走西川,做了无剑帮的帮主,可好景不长,过了一阵子,他却凭空消失,江湖不再有他的消息。先师说了,想来是已经仙逝了……”
说到“仙逝”,想到师父柳苍梧在梧桐岭上惨死,声音竟尔哽咽了。
他定了定神,又道:“想不到他突然出现,和弓……太师父在玉蝶楼中对掌,落得……”
鱼幸大惊,已然知道他口中的太师父是弓未冷,想道:“果然是师父。落得?落得什么?”凝神往下听,欲要知道唐虞川说些什么。
哪知万普一下子打断他的话语,道:“嘘!这个是万万不能外扬的。我要说的秘密便是……便是……”压低了声音,道:“……前朝的小皇帝赵昺并没有死!”
此言一出,不啻于此刻半空中响过的三声惊雷。唐虞川似乎忘记了腿上伤痛,大张着嘴,难以置信,问道:“你说,你说……”
万普接着道:“赵昺乃是南川寻所救!”鱼幸心头一沉,疑窦大起:“怎地我从没听师父提及,他当真救了赵昺?”
万普续道:“这是我朝真金太子数年来四方打探的消息,决计错不了。当日那小皇帝赵昺本已受了箭创,生命垂危,南川寻忍着肌肤皲痛,不惜从汉水跑到庐陵去,太师父说,多半是低声下气求金银先生救他。
是而他老人家此次南来,扬言要踏平中原武林,却是醉翁之意,他老人家的本意,实则是为了逼问赵昺的下落。此番南川寻……嘿嘿,嘿嘿,不怕追问不出赵昺的下落。”
鱼幸心下一凛:“难道,难道……不可能……”
转念一想:“遭了,在玉蝶楼中之时,师父和那老贼弓未冷称兄道弟,说不与他动手,难道中了他的阴谋诡计,当真在他们手中么?”一时竟自懵了。
万普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问道:“那你又可曾听说过九玄门?”
他甫一提及“九玄门”三字,唐虞川便即想到了“淮阴七秀”中的余青与南剑飞口口声声说柳苍梧害死了九玄门掌门凌震天,然后害死师父柳苍梧的情景,一时咬牙切齿,大声问道:“自然听过!怎么?”
万普轻言道:“其实九玄门凌震天是死于孔雀断肠散之手!我要说的便是这事!”
他这十八字甫脱口,不仅唐虞川大吃一惊,且对凌苏雪来说,却犹如给人用千斤巨锤一个一个打上去,惊震于九霄之中。
鱼幸背靠着她,只感觉到她香肩耸动,身体颤抖不已,生怕她鲁莽,反手扯她手腕一下,却不期触碰到她手掌。
这下收回已是不及,反倒感觉她手掌之上湿淋淋的,汗水涔涔,鱼幸心中一动,紧紧将她手掌握住,此刻已将男女之嫌抛诸九霄云外。
凌苏雪心情异动,不躲不闪,一刹回过神来,心中对他颇是感激,却哪里还顾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万普又道:“太师父和南川寻之前是师兄弟……”
鱼幸心想:“这个我已知道,在玉蝶楼中时,那姓弓的老贼就叫师父师哥,此中颇有蹊跷,只有找到了师父,才能问清楚之中的缘由。”
万普又道:“……太子知道是南川寻救了小皇帝赵昺,所以特派太师父他老人家移驾南来,找寻南川寻的下落,但是自从汉水一谋面之后,南川寻竟如同蒸汽一般,凭空消失,太师父他老人家左右无策,才去了横断山,打探南川寻的下落。”
唐虞川道:“如此之说来,九玄门知道南川寻的下落了?”
万普道:“是啊,当初在崖山之时,便有九玄门义士保护着小皇帝,‘千钩无情’莫沉更是杀了我中军三位裨将,否则当日便可将宋室满族一股脑儿端尽了。”
鱼幸暗道:“凌九姑娘说至于她莫叔叔的外号,也就不用给我说了,原来是唤作千钩无情。晤,听这名字,显是个使钩子的行家,难不成凌九姑娘所用的钩法,乃是他所传授的么?”
须知江湖中以钩子为刃的并不见多,更是名震江湖,那就难上加难了,是以鱼幸对此极为好奇。
唐虞川道:“我听师父说,莫沉是九玄门的太白使,两把钩子用得出神入化,纵横西南三十余年,未逢敌雠,他与九玄门帮主凌震天,青玄使厉无咎是金兰之交,生死之辈。却想不到七年之前,他却来了崖山,抗打……鞑……”
说到这厢,不再继续。万普晓得他要说的是“鞑子”二字,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不错,冬朔那日,太师父他老人家暗中命师父与我我持了书信上山去拜谒,约凌帮主于次日下山谋面……”
凌苏雪灵台乍一清明,回想冬月初二那日,情况历历在目,想道:“那日辰时,爹爹祭祀过先祖之后,便匆匆忙忙地下了山去,也不带一个侍从,原来是应了那老贼一干人的邀请。”
万普续道:“我们在山下客栈中等候,方及辰时两刻,凌震天便到了。
他一见是太师父他老人家,立即扣住背上的紫金大砍刀,冷冷的说道:‘原来是弓前辈,别来无恙啊!’我当时在旁边,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中略显恐慌之色。
太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与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他:’凌帮主,老夫冒昧约你下山,只想向你打探一人下落,叨扰之处,见谅了!‘”
他每提及弓未冷时,都要加上“他老人家”四字,显是对他毕恭毕敬。
唐虞川迫不及待地问道:“后来便又如何?”
万普道:“凌震天虽贵为一方霸主,可太师父他老人家是江湖武林前辈,他对他老人家,自然要崇敬三分,当下便问道:‘不知弓前辈要向在下打探何人?’
太师父他老人家单刀直入地言道:’我要打探的,便是侠义一剑南川寻的下落‘!此语一出,登惊四座。
凌震天退了一步,冷冷地道:’我不知道!‘太师父他老人家见他眼中神色不对,便知他是在捏谎,便说:‘凌帮主若告知老夫,老夫自当感激不尽‘。”
唐虞川道:“弓未冷是真金太子的授业恩师,若日后真金太子当上了皇帝,他顺理成章,便是国师了,这般对他说话,已是尊崇至极了。”
凌苏雪心中暗骂:“呸,呸,什么狗屁国师,有什么稀奇?”
万普道:“却没料到凌震天仍是冷冷的说道:‘我听说弓前辈已给那个什么真金太子的封为楞特大师了,楞特大师在蒙古受人敬仰,地位崇高,想必是神通广大,又何必来问我?’
他这话一说,太师父他老人家已知他不肯透露南川寻的下落了,他老人家沉吟了半晌,突然在桌子之上端起两只酒杯,倒了两杯酒。”
唐虞川一时入迷,猜不透他倒酒用意如何,问道:“倒两盏酒作甚?委实让人费神。”
万普道:“太师父他老人家算无遗策,自有主意,别人自然无从而知了。”
唐虞川不再答话,此刻的他,连腿上伤痛都忘了,只是侧耳聆听。万普顿了一顿,又道:“也不见他老人家如何作动,两杯酒忽而自桌子上跃起,到了凌震天与我们之间之时,凝然不动,就如同定在那儿一般。”
鱼幸心中想道:“我曾听师父说过,这叫作定海神功,意是练了这门功夫之人,能将流动的海水定住,何况杯酒乎。只不过若要驾驭这门功夫,须得有雄厚的内力,否则是玩火**。难不成姓弓的那老贼已练成了么?”
唐虞川“噫”的一声惊呼出来,问道:“那是一门很厉害的功夫啊。”顿时心痒难搔,甚是羡慕,脑中存念暗道:“他日我若侥幸得学会,又何愁师父大仇不能得报?”
万普道:“是啊,只可惜你假扮我布脱师弟已被我戳穿,你只需把解药给我,我绝不对今夜之事吐出半个字,你重返师父门下,日后你我仍旧以师兄弟相称,你只需行事规规矩矩的,自然有你的好处。”
唐虞川哼了一声,眼光瞥向别处,看似对万普不理不睬,其实他将左手伸到后背,触碰到地上一块大石子,顺势轻轻拿起,紧紧握在手中。
外面大雨夹着惊雷,万普竟没能察觉他这细微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