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的“习惯”,理论上,是一种相当好的习惯的。没有人喜欢一言不合就杀人——或许不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这种事情,至少,强盗是很喜欢的——因为强盗们的目的是将一切据为己有,于是很自然的,强盗在看到了一个可以出手的借口之后,他们多半会选择出手。
然而,除了强盗,一言不合,顶多不欢而散。程志不是强盗,因而程志并没有杀光面前所有人的想法,程志想的只是如何安全地跑掉。
但是,程志的“不反攻”,在强盗眼中,只会是懦弱的表现。
强盗的逻辑很简单,“打得过为什么跑,打不过又凭什么跑”——前半句,是对他们自己说的,而后半句,放在前半句的后面,则是很有进攻性的。因为前半句暗示,如果能打得过,没有人会跑。然后就是后半句,既然对面打不过,对面凭什么跑呢?
于是,在后半句的鼓舞之下,丝毫没有注意到前提错了的,化身暴民的强盗们,渐渐围住了程志。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更远处的大地,似乎变得有些毛茸茸的。
而程志,见那群人悍不畏死地围了过来,眉头皱了皱。
因为程志的背上,还有栗子。
背着栗子,本就行动不便,而程志又要被人围起来,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应该是一场苦战。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拦住我呢?”哪怕到了此时,程志还很是不解。
大抵是因为程志此前从未受过欺骗,于是面对暴民的恶意,程志并没有“以牙还牙”的打算,只是又一次询问他们。
而弘毅的回应,却让程志沉默了:
“大约,是老……先生你太聪明了吧。若先生你这样聪明的人,离开了我们,反而回到了那文化兴盛,自称‘上国’的地方,或许,我们就只能喊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一个王脚下的奴隶,永世不得翻身了呢。”
程志摇头:“你在这里,跟一个奴隶又有什么两样?”
“大约——”弘毅想了想,给出了答案:“我的狗狗,曾经生活在这里,曾经,我的祖辈,也生活在这里,我们生在此,自然也要死在此,或许先生您说的不错,这就是一种习惯吧。”
程志摇头:“你的狗,并不是你忠于此地的原因。”
“但是除了狗狗,我还能忠于什么呢?”弘毅摇头,张开了弓,一箭射出,而显然是射偏了。
“大家给我上!”弘毅身后,裕仁又发话了。
裕仁没有注意到,程志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后的地平线上,那“毛茸茸”的地平线正在渐渐被人所填满。程志只是尽可能地保证后背以及背上的栗子远离那群围上来的暴民。
偶尔,程志会用剑向前挥砍,但由于背上有栗子,程志不敢太过用力,于是终究,也没有得到太多战果,只是勉强维持着局面。
而后,程志就听到了一声大喝: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程志一愣,心中暗想,手上的剑,却是一慢,被面前的木棍打到,所幸不疼。
这一棍下来,程志忽然想到了什么,手上挥着青鲤剑,削向打过来的棍子。
一剑过去,木棍便短了一截,而后,程志问栗子:
“刚刚是栗子你在翻译吧。”
栗子轻轻笑了笑:“当然啦。”
“怪不得——”程志摇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那栗子,他的原话是什么?”
“橙子哥哥你一定要知道么?”栗子轻轻歪了一下脑袋:“就算去掉方言口音,这话说得也是‘诘屈聱牙’的呢。”
“果然——”程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栗子也笑了笑:“来的人是‘崇侯’崇虎,橙子哥哥你或许听说过的,我们安全了呢。”
程志也点点头,却没有像栗子一样露出笑容,只是心中默默念了几遍“崇氏崇虎”这个名字【
·崇氏吗?
·好像,那济生上大夫,也是崇氏的人呢。
】
一想到这里,程志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这崇虎,会像那“寄生虫”一样,是一个脸色好看而内心卑劣的人吗?
】
程志一般不会贬损他人,就算是贬损,一般也不会用到“内心卑劣”这四个字。
然而,在这一道念头之中,程志即辱骂了那号称上大夫的药济生,又用上了“内心卑劣”这四个字。
大约,是那药济生,对程志太过分了些。
三年前,在程志刚刚进入药济生的药坊之时,程志还只是作为一个苦力一样,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其实药济生原本想让程志干得更久些,奈何算来算去,烛火太贵,而程志也因此得了“清闲”,没有丧心病狂地一日做工二十四小时。
更所幸由于是秋天,程志一日,差不多只需要做十个小时的工,便可以领到一份,虽然管饱但是味道只是勉强能吃的饭。
大约是程志不想就这样混过一生时光,很快地,程志利用一些废弃的药渣实验出了不少化学物质,更是用了“原电池”的知识,强行电解出了红色的纯铜,也因此得到了药济生的赏识。
由此,程志一步步地接近了“道法”跟“炼药”,也终究,开发出了一系列,能够开发人体潜能的药剂。
虽然那些药剂之所以能成为药剂,或多或少都是因为本就存在相应的古方,而程志只是把古方转化的成功率提升到了近乎百分之五十
然而,由此带来的利润,让那药济生,活得滋润无比,那药坊,也因此,不知扩大了多少倍。
而终究,古方是有限的,在程志研究完古方之后,再也没有了新发明。
其实,真的说起来,发明还是有的,然而所有的发明,都在最后,被程志以身试药搞了个一干二净。
而终究,也没有哪种药剂,能开发程志的身体。
大抵因为程志久久没有产出,药济生也渐渐开始冷落程志。
那跟药济生沾亲带故的周芭脾,正是药济生计划用来取代程志身份的最佳人选。
这一切,程志本也并没有特别在意。
因为程志觉得,无论是古方也好,改良出来的新方也罢,甚至自己制作的那些化学工具,终究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而用前人的智慧给个人谋取私利,是程志无论如何也不愿去做的。
只是,当程志真的被药济生一步步压缩在药坊的生存空间的时候,程志还是觉得有些愤怒了。
也大抵因为药济生这个人,程志本能地,对所有崇氏的人,都产生了一种淡淡的隔阂。
因为药济生教给程志,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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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毛茸茸的”这个词是中子大一时候形容东区学生活动中心的屋顶的。
那是入学没多久的时候,有一日中子看东区学生活动中心的屋顶,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那楼究竟有四层还是七层(楼的设计很诡异)
然后,中子又忽然发现,楼顶“毛茸茸的”,定睛细看,楼顶站满了麻雀……
然后再评弘毅。
弘毅在这本书里面其实应当算一个中性偏正面的人物。
并不是中子忽然想起给甲级战犯脱罪,只是,“甲级战犯”四个字吸引了我们的目光,使得我们忽视了更多的东西。
比如一直作死结果最后就死了的山本五十六
比如喊着“三不”试图日化整个中华的冈村宁次。
讲道理这两个人,都是失败者,一个在军事上失败丢掉了性命,另一个在政治上失败没能贯彻自己的主张。
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军事上失败的,因为死掉了,逃过了“甲级战犯”的罪责,而政治上失败的,晚年写回忆录,试图把自己洗白
——要洗得多白呢?大约是,冈村宁次说,自己是真心希望“东亚共荣”的——说的,就像是,鬼子真的会平等地对待汉族跟“大和民族”一样。
讲真,作为一个侵略者,光明正大地宣传“我们的侵略是对你好”,这脸皮,世上能超越他的,想来不多。
其实刚开始,中子其实只是发现山本五十六不在甲级战犯名单上面,觉得有些奇怪。
后来,中子在甲级战犯名单上发现了一个名字,广田弘毅。
战败时候斩一个文官,这是啥传统?
中子找了找,想来是鬼子学汉唐,打输了杀一个晁错祭天。
然而晁错真的做错了什么吗?大抵,晁错,只是为汉景帝背锅的——而广田弘毅,自然应该是给倭皇背锅的。
……
对于背锅侠,其实我们并不应该贬损,道理很简单,我们越贬损他,便越能说明,这个锅他背得结实。
因此中子并不想贬损弘毅,甚至在文章里把弘毅设计成了一个中性偏正面的角色。
一个被贬损到极致的人,背多少锅都不奇怪——反而,一个圣人,就算做错了什么,错误,也多半出在其他人的身上。
因此,中子不想贬损广田弘毅,一句也不想——想来,中子的意图,大家都明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