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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番外:昭君(四)(1 / 1)

高欢的原则一向都是说出即做。

因此一下定要杀元明月的决心,他就立刻遣人潜入西魏境内,以重金贿赂宇文泰亲信和妻妾,令他们日夜不停地在宇文泰面前挑拨他和刚入关中的元脩之间的关系,并且将矛头直指元明月。

不得不说离间计不愧是最管用的计谋,哪怕是第二次使用,但这次仍然取得了让高欢非常满意的成果。

元脩入关中仅半月,即东魏天平元年七月中旬,西魏权臣宇文泰便趁元脩出宫围猎的机会,私自鸩杀了留在长安宫中的平原公主元明月。

元脩回宫之后,愤慨至极,扬言必要为元明月报仇。

元脩与宇文泰君臣二人就此交恶。

高欢得报大喜,马不停蹄地就去找妻子娄昭君。

结果二人刚谈到高彻和元明月之间的纠葛,门外就传来了他们长女与长子的声音。

高欢冷哼一声:“来得倒快。”

说罢,扬声喊道:“进来!”

“大王,明月她到底怎么样了?”高彻一进来,就径直跪到贺六浑面前,而且一开口提的就是元明月。

高欢对此自然异常不悦,冷哼一声,将案几上的帛书递给她:“自己看吧。”

高彻闻言,身体猛然一震,避之如蛇蝎般地将身子向右一歪,面露惊恐道:“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高欢当即大怒,转而喝令儿子高澄将帛书内容念出来,自己则起身抓住女儿高彻,强迫她听完帛书。

等到高澄终于疙疙瘩瘩地念完了帛书,高彻也才终于彻底放弃了挣扎。

见目的已经达成,高欢便也放开了女儿,上前拿过帛书,然后大力扔到因为身体无力而跪在地上的高彻面前,冷声告诫道:“听到了吗?你心心念念的元明月已经死了。从今以后,不要再为了她任意妄为了!高彻,不要忘了你自己到底姓什么!”

高欢话音未落,高彻那从方才起就麻木僵硬的脸部立时抽搐了一下,她双眼呆滞地盯着那方帛书,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大王答应过我,您会放过她的。”

高欢眉头一蹙,迅速回道:“难道连宇文泰做的事,都要我来负责吗?”

高彻闻言,眼中霎时闪过一丝亮光,之后她的神情慢慢柔和了下来。

她抬头看向母亲,平静地直视母亲的双眼,轻声问道:“家家,元明月到底是怎么死的?”

娄昭君虽然心中一紧,但面上却依旧如往常那般平和:“宇文泰因与元脩不和,为了震慑元脩,所以鸩杀了元明月。很抱歉,彻儿,我和你兄兄没能保住她。”

听到这话,高彻终于死心,之前拼命压抑的泪水滚滚而落,她痛苦大叫道:“明月!我的明月!”

娄昭君与高欢惊愕地对视一眼后,陡然起身,上前紧紧抱住女儿的头,温声安慰道:“彻儿,家家在这里。”

高彻回抱住母亲,喉间的呜咽无法抑制:“家家!我的明月死了,她死了!”

可她却不知道,她此刻满心依赖的母亲,正是谋杀自己所爱之人的主谋之一。

※※※

但令高欢意外的是,他不仅低估了元明月对于自己女儿高彻的影响,实际上也低估了元明月对于元脩的影响。

元明月的死亡,非但给了元脩莫大的打击,也让他丧失了最后的理智。

天平元年七月末,元脩意欲仿效孝庄帝元子攸故事,于长安宫中谋刺权臣宇文泰。

可惜,元脩亲信近臣胆怯,早已把谋刺计划禀报给宇文泰,致使谋刺失败,元脩被擒。

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这桩谋刺事件不仅让宇文泰对元脩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与尊重,也让宇文泰得到了清洗那些西投关中却不服从自己的魏室朝臣及其家族的借口。

天平元年八月,宇文泰鸩杀魏帝元脩,废其帝位,拥立南阳王元宝炬为新帝,史称西魏文帝。

元宝炬登基当月,宇文泰即以元宝炬的名义下诏,以“与废帝元脩过从甚密,意图谋害丞相宇文泰”为由,毫不客气地赐死了一大批地位不凡的朝中老臣,其府中女眷皆按律没入掖庭及丞相府。

东魏朝廷闻讯,觉得正是个挽回民心的好机会,遂以孝静帝名义下诏,追谥元脩为出帝,并下令为其修建山陵衣冠冢。

西魏朝野为之震荡,仅当月,西魏东投东魏者,就多达千余人。

与此同时,高欢考虑到洛阳西临西魏,南近萧梁,以此为都城,多有不便,于是下令当月迁都邺城,并升晋阳为别都,协助邺都。

当年九月中旬,东魏边关急报:稽胡刘蠡升犯边,边关告急。

孝静帝诏令渤海王高欢亲自率领军队援救边关,高欢遂令世子高澄镇守晋阳。

东魏军力强盛,加之又是高欢亲自率军,是以只经过了短短十余日,稽胡便被打得俯首称臣,其首领刘蠡升的首级也被当做战利品,送往了邺都。

可令高欢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刚回晋阳,还没来得及与妻儿分享胜利带来的喜悦,就要不得不处理一件对于他来说可以算作奇耻大辱的王府丑事:他的世子与他的宠姬郑大车不知何时起竟然产生了私情,并且已经私通。

向他戳穿此事的是后院婢女穆容娥,并且另有两位婢女为其作证。

高欢当场大怒,遣人将世子与郑大车一并抓来对质。

而对质结果更是险些气晕高欢:高澄与郑大车对此皆供认不讳。

高澄随后更是不知死活地请求高欢将郑大车赐给他。

愤怒至极的高欢先是下令杖责高澄一百棍,然后不顾高澄伤势,直接将其关入王府地牢,最后将王妃娄昭君与郑大车全部软禁在院中,准备就此事废黜娄昭君母子。

然而盛怒之下的高欢最终还是算漏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阿姊,高鸢谊。

※※※

尽管高欢吩咐了没有他的准许,不准任何人探望娄昭君。

但高鸢谊是从小抚养他长大的阿姊,她的话,即便是高欢,也不敢轻易违背,

是以高鸢谊一来到院门前,把守院子的侍从便自觉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高鸢谊原本以为,短短几日的软禁至多只是让娄昭君面容憔悴一些,却不想她见到的娄昭君,不仅面容憔悴,就连身形都明显消瘦了许多。

高鸢谊心中一惊,心疼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只是软禁吗?为何会消瘦至此?!是不是那些奴才趁机欺负你了?!”

娄昭君轻轻摇头,然后故作轻松地说道:“你还不了解我吗?就我这性子,能欺负我的人,大概只有我自己了。”

“那你欺负自己干什么?!”高鸢谊眉头依旧紧皱,又气又急道:“你本来就怀着孕,再不好好照顾身体,这个孩子还能保得住吗?!”

娄昭君闻言一愣,随后看了一眼自己尚不明显的小腹,苦笑道:“这孩子是被他不争气的大哥连累了。”

“别这么说,事情还没查清楚,说不定。。。。。。”

不曾想高鸢谊话还没说完,便被娄昭君强行打断:“我了解他,他没做过的事情,死都不会承认的。对于他私通父妾这件事,我其实并没有多少生气,我只是。。。。。。”

娄昭君微垂眼睑,长叹一声:“我只是疑惑,为什么我对于此事会一无所知,为什么我对于亲生孩子的心态变化会浑然不觉。不论是阿惠,还是彻儿,都是这样,明明他们都是我亲生亲养的孩子,可我却。。。。。。”

话说到这里,娄昭君却停了下来,她抬眼看向面前这个自己一直以来深爱着的人,犹犹豫豫地问道:“鸢谊,我是不是不适合做母亲啊?”

高鸢谊眸光一闪,连忙握住娄昭君的手,宽慰道:“没有人是天生适合做某件事,做父母亦是如此。你如果不愿爱他们,自然做不好母亲。可你若是愿意爱他们,那就会做好,不要气馁。”

娄昭君望向高鸢谊,望见了她一如既往的温柔眉眼,也望见了她从未改变的含笑嘴唇。

真好,所有的一切都没变,所有的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都那么让她喜欢,甚至是深爱,就像高鸢谊本人一样。

娄昭君心头微热,她情不自禁地说道:“我爱我的孩子们,很爱他们,可我更。。。。。。。”

正当剩下的词句即将出口之时,她的小腹却遽然抽痛了一下。

那记抽痛很轻,也很快,但已经足够让娄昭君清醒过来。

没听到完整话的高鸢谊疑惑地看向娄昭君:“你刚刚想说什么?”

娄昭君面露尴尬地说道:“我是想说,我爱我的孩子们,可我更爱我辛苦创造的一切。因为怕你会觉得我冷酷无情,所以才犹豫地不敢一下子说完。”

高鸢谊怔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如果告诉我,你最爱的是孩子们,我才会觉得奇怪呢。”

尽管面上毫无异色,但高鸢谊却非常清楚自己在听到那句完整话后,心中泛起的失落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可惜她们注定是不能坦诚相知的。

※※※

那次见面后仅过五日,就突然有人不辞辛苦地由邺都来到晋阳渤海王府。

但获悉此人身份的娄昭君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此人一来,自己和高澄就有救了。

此人正是时任尚书左仆射的阳平郡公司马子如,更重要的是,他还是高欢与娄昭君共同的生死之交以及多年友人。

高欢没料到远在邺都的司马子如会突然来到晋阳,更不清楚他来王府所为何事。

期间他猜想过很多种可能,却独独没有猜到司马子如此来是与高澄之事有关。

司马子如也很聪明,知道直截了当地与高欢提起高澄之事,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于是只说自己是近来得了几坛美酒,想起高欢素来喜好美酒,便特地告假来到晋阳,想与高欢畅饮欢会。

高欢不疑有他,当即带着司马子如前往书房,同时命人速去准备常用酒具。

待到二人畅饮数巡之后,司马子如才状似随意地提起娄昭君母子,说自己带了礼物要送给二人。

高欢不得已,只能对他如实相告。

却不想司马子如听罢大笑:“的确是丑事,不过这等丑事,可不止大王独有。”

高欢一愣,略一沉思,立时明白司马子如是在说自己。

一年前,司马子如的独子司马消难也曾与他的侍妾产生私情,不过由于司马子如生性豁达,最终也没有太过为难二人。

只是象征性打了儿子十棍,然后毁了侍妾的契书,命其归家改嫁。

对于其中内情,高欢自然一清二楚,冷哼道:“孤的心胸可没有你那般豁达。”

司马子如道:“大王说错了,臣不是豁达,臣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高欢拿着酒爵的手一顿:“不得已而为之?”

司马子如含笑点头:“没错,不得已而为之。司马消难是臣之独子,自小体弱,而且至今无后,若是重罚他,说不准会让臣绝后了。而那个侍妾,在臣看来,其实也是无辜之人,碧玉芳华便变成了我这半百老人众多后院侍妾中的一员,臣又忙于政务,根本无暇陪伴后院妻妾。那孩子难耐孤寂,从而与别人生出私情,也是极为正常之事。追本溯源,这桩丑事是由臣制造的悲剧演变而成的。既然罪魁祸首是臣,那臣又有何资格去怪罪两个孩子呢?”

高欢闻言,眼中瞳光微闪,又听司马子如说道:“其实大王的心态同我很像,世子是您寄予厚望的长子,也是您最有能力的儿子,您为了培养他,所耗心血不计其数,实际上您根本不想废黜世子;与此同时,您也知明白郑娘移情世子的原因,与我那侍妾移情我那犬子的原因相差无几,可您不舍得郑娘,因此不愿意放她离去。但就这么放过世子与郑娘,您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幅局面。”

高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耻下问道:“烦请遵业(司马子如表字)帮我解忧。”

司马子如道:“解决此事并不难,而且此案本身就颇多疑点,更何况事关世子,本就该慎之又慎,请求大王准许臣重审此案,以免世子与郑娘蒙受不白之冤!”

高欢深以为然,遂令其重审此案。

结果开始重审不到三日,高澄与郑大车便都接连翻供,两个证人婢女也都指认是穆容娥诱使她们作伪证,陷害世子与郑娘。

穆容娥对此百口莫辩,只得选择自尽而亡。

高欢翻阅完司马子如呈上来的卷宗,长叹一声,明白这是老友给自己选择的最佳方案。

也明白此案再纠缠下去,除让自己和渤海王府脸上更加无光外,不会有任何益处。

于是当场拍板结案。

事后,娄昭君带着伤势初愈的高澄亲至南郊送别司马子如。

娄昭君在高鸢谊的帮助下缓缓走下马车,与高澄一起向司马子如郑重道谢:“如无遵业舍命相助,我母子二人必难保全。大恩大德,此生难报!”

司马子如赶忙扶起娄昭君,不以为然地笑道:“王妃太过谦了,凭你能在既怀身孕,又被软禁的情况下,想到让我来劝大王,并通过鸢谊联系到我。我就能断定,即使没有我,王妃也必能凭借自己的智谋,化险为夷。”

说罢,他又慈爱地看向娄昭君的腹部,感叹道:“情势如此危急,此子却能安稳如斯,日后必是贵人也。”

娄昭君笑道:“承你吉言。”

然而在临上马车之际,司马子如蓦地转头对娄昭君说道:“即使王妃真的喜欢那个人,也请您与她适当保持距离。否则必会引发憾事。”

娄昭君道:“这是相面的结果,还是测算的结果?”

司马子如轻轻摇头:“臣不过是了解大王罢了。”

娄昭君立时眼神一凛,毅然决然道:“即使是贺六浑,也不会动摇我与她的感情。”

司马子如嘴唇微张,本想再说一句,但在看到娄昭君脸上那副极少见的坚定模样后,他当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明白现在的自己即便说得再多,只要娄昭君不放在心上,那对于日后之事来说,也只能是于事无补,没有丝毫作用。

直到所乘马车离开晋阳约有百里之后,他才慢慢吐出那句本想说的话:“只怕日后做出动摇感情之事的人,会是王妃自己啊。”

※※※

不过即便是司马子如,恐怕也没能料到,此次危急事件虽然耗光娄昭君对高欢的最后一点夫妻之情,但同时也让二人原本那种类似于政治伙伴一样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

高澄、郑大车之案过后半个月,高欢忽然半夜里拿着木匣来到娄昭君房中,神情也是异常阴郁。

幸亏自怀孕以来,娄昭君就被迫养成了浅眠的习惯,才没让高欢的半夜到访给她造成太大的惊吓。

不过对于高欢半夜到访这件事,娄昭君还是相当在意的,因为成婚这么多年以来,除在乱军中逃亡外,这还是高欢头一回深夜时分来找她。

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忧虑。

“深夜前来,所为何事?”“你瞧瞧这个。”说着,高欢将木匣推到她面前。

娄昭君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发现里面是一册书,就着烛光仔细一看,终于看清了书籍的名字:魏室史载。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高欢二弟高瑰编撰的那本书,名字就叫《魏室史载》。

娄昭君于是问道:“这难道是二叔写的那本?”“没错,他刚写完,我就命‘龙隐’连夜取了来。”说这话时,高欢神情淡然自若,无丝毫不问自取是为贼的自觉与尴尬。

反倒是娄昭君听完后,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嘴角,而后默默感慨高欢与高鸢谊这对姊弟品行的差异。

不过感慨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此前高欢曾为了这书大动肝火,甚至于险些杀了高瑰。

高欢深夜携此书前来,说不定又是因为里面写了什么足以令他勃然大怒的内容,才让他气得不顾时辰直接来找她。

一思及这种可能,娄昭君便立刻翻开书册,想看看高瑰究竟写了什么。

原以为高瑰顶多是写迂腐的忠君言论,却不想书中的内容远超她的想象。

孝明帝暴毙洛阳宫,尔朱荣兵入洛阳以及高欢如何从尔朱氏手中骗取兵权,粮草等等大事的真相,全都被高瑰详细清晰、秉笔直书地写了出来。

然而娄昭君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欣赏的神情,随着所看内容的增多,她的脸色反而逐渐往阴沉方面转变。

等到娄昭君全部看完时,她脸上的表情更是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娄昭君沉声道:“这书不能留在世上。”

高欢点头,并补充道:“还有高瑰的初稿也不能留下。”

其实如果这本书是写于太平盛世时期,高欢和娄昭君根本不会对其多加干涉,甚至于想要将其彻底烧毁。

因为这书在太平时节大概只是会被冠以“志怪传奇”的名头,并以其为噱头,贩卖于市井书摊之中。

随后就像魏晋以来的绝大多数志怪传奇笔记一样,虽流传于朝野,但却不会对朝廷产生多大的影响。

可惜的是,这本《魏室史载》诞生于这三足鼎立的乱世之中,而更糟糕的是,此书作者还是其中一国当权者的亲弟弟。

那这本书在敌国当权者眼中无异于是绝佳利器,不用一兵一卒,就可动摇敌国根基,并取得仁义之师的美名。

在敌国人看来,尤其是宇文泰看来,《魏室史载》现世,于他而言,肯定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可在以高欢为首的本国人看来,这怎么看,都是一笔最少也会让他元气大伤的赔本买卖。

所以这本《魏室史载》必须烧毁,并且要确保高瑰不会再写一本类似于《魏室史载》的书出来。

娄昭君却觉得后者想要实现实在困难,她非常清楚这位小二叔到底是何性情: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脑子里的务实思想比忠君思想还要深刻。

让他放弃编撰《魏室史载》一类的书,不亚于凡人上青天。

高欢听了娄昭君对于高瑰的分析后,眼神渐渐变冷,伸手夺过那本《魏室史载》,双手分握两边,略一用力,《魏室史载》就被撕成两半。

随后起身,向前走了数步,毫不犹豫地将已经分为两部分的《魏室史载》投入熏炉中,嘴角微微下撇,冷冷地说出一个最干脆的解决方法:“既然他活着的时候,不能改变他的主意,那就只能让他死了。”

娄昭君心中顿时一寒,太阳穴处极快地跳了一下,疼得她下意识将手放在只是微微隆起的腹部。

高欢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细微举动,嗤笑着询问道:“怎么?怀着身孕就怕了?还是心软了?”

娄昭君提醒高欢:“高瑰是你的弟弟。”

高欢不悦地扬起剑眉,用一种极其不屑的语调说道:“孤不需要一个活着的酸儒弟弟。”

娄昭君又问:“你打算以什么罪名处死高瑰?”

高欢眼睑微抬,转身走到窗棂处,抬头仰视深夜的星河,用一种悠长的声音慢慢说道:“我并没有说要用国法来处死高瑰。”

顿了顿,他继续道:“庶人高瑰不久之后会与他的妻儿一起,死于强盗之手。一伙连朝廷都查不出的凶狠强盗。”

娄昭君双瞳倏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高欢:“魏晋以来,即便是谋逆,也很少有满门尽诛的例子。你怎么能。。。。。。”

高欢笑着回道:“可强盗杀尽满门的例子,秦汉以来,却比比皆是。”

“高瑰的妻儿是除高瑰以外,接触《魏室史载》初稿次数最多的几个人,绝对不能放过。如今天下局势瞬息万变,绝不能心存妇人之仁。否则包括你我在内的高氏和娄氏都会变成御座下方的累累白骨。”

高欢转身,直直望向娄昭君,直言警告道:“你忘了前魏灵太后是怎么死的吗?生生溺死于黄河中,尸身皆为鱼虾所食,就连现在灵太后山陵中的遗骨都未必一定是灵太后本人的。为了不让我们落得与她同样的下场,我们只能狠下心肠。昭君,清醒一点吧。”

娄昭君眼中突然亮起一种奇异的光芒,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彻底抹除吧。免得后患无穷。”

“什么意思?”“只有抹去编书者高瑰的一生,才能抹去《魏室史载》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顺带抹去高瑰死亡的疑点。毕竟光凭堂堂渤海王的二弟在晋阳城中为强盗所杀,以及朝廷事后调查找不出凶手这两条疑点就足以让人后人怀疑高瑰死亡的真相。”

高欢眼中顿时闪过欣赏之色,赞赏道:“我的王妃果然与我一样心狠啊。”

娄昭君冷笑道:“与你这种人当夫妻,不心狠恐怕就得死无葬身之地了。”

※※※

天平元年十一月十二日,高瑰全府上下死于火海,朝廷诏令葬于洛阳北邙山。

尽管高瑰案疑点重重,但朝廷和高氏中的明眼人都能猜出此案与渤海王有关。

但因渤海王权势滔天,大部分人只敢将真相放在心中。

※※※

“阿彻!阿彻!”高澄大力拉住妹妹,然后以身作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高彻伸手去推哥哥,却发现根本推不开,立时怒上加怒:“你让开!我一定要去向大王问清楚二叔到底是怎么死的?!”

“大王的脾气,你我二人非常清楚,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逼问大王这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难道你要我也像其他人那般,对二叔全家的惨死视若无睹吗?”说着,高彻狠狠踢了高澄一脚,接着便趁着高澄吃痛弯腰的间隙,夺路而上。

“高彻,不要天真了!大王是不会容忍我们挑战他的威严的!”高澄沉思了一下,心下一横,索性全部说了出来:“你至今猜不出,元明月到底为什么会死吗?!”

高彻脚步一停,转身盯住高澄:“什么意思?”“从你请求大王放过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不可能活下来。大王是不可能允许我们这些嫡出子女沉溺感情的,更不用说你爱上的人还是元氏的人。”

高彻嘴唇颤抖,反问道:“你一直都知道她是大王害死的?!高澄!”

高澄轻轻扶住妹妹的双肩,试图劝慰她:“你还年少,以后还会有爱人的。但你必须明白,高氏才是你的依靠。”

高彻眼眶变红,不顾滴在高澄悬空的手臂上的眼泪,嘶声叫道:“谋杀了我爱人,也配做我的依靠吗!”

高彻推开哥哥,继续前往高欢的书房。

等到高欢书房时,高彻虽然已经擦净了眼泪,但娄昭君还是察觉到了女儿的异常。

心下一抖,正想悄悄提醒高欢,然而高欢已经先她一步开口。

“彻儿来得正好,兄兄刚好给你挑了几名元氏才俊,你来瞧瞧,喜欢哪个,兄兄就让他来当你的夫婿。”高欢笑着将手中画轴递给她。

见高彻乖顺接过,高欢笑意更深,刚想介绍画轴中人,就被突然响起的撕画声打乱了思绪。

高彻将怒火全部发泄到了画轴上,因此短短时间,便将画轴撕到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

回过神的高欢见状也怒了,拍案喝问高彻:“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疯了!”高彻将碎画狠狠扔到高欢身上,流泪大叫:“得知爱人是自己父亲所杀,谁能不疯?!”

高欢心下一惊,逼问高彻:“是谁告诉你的?!”

“渤海王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吗?!”“高彻!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不要吵了!”娄昭君生怕父女二人会动起手来,急忙开口插话。

“彻儿,你听家家说。。。。。。。”她扶住女儿的双肩,想劝女儿冷静一些,却被高彻打断:“家家对不起,我实在不能忍受这种家族和我的父亲如此凶残冷血。我今日就会离开渤海王府,还请家家好好保重身体。”

孰料她刚转身,高欢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高彻,我告诉你,只要你敢离开渤海王府,我就立刻把元明月的尸首毁掉。”

高彻面露讥讽:“元魏皇陵,没有皇帝的允许,恐怕连渤海王都不可以擅动吧。”

高欢:“如果元明月的尸首根本不在皇陵中呢?”“什么?!这不可能!”

元脩死后两个月,迫于朝中东投东魏者日益增多,西魏宇文泰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命令西魏皇帝下诏恢复元脩帝位,追谥孝武帝,并主动遣使东魏,欲将元脩尸首迁入元魏皇陵。

天平元年十月末,孝武帝、平原公主遗骸一同迁葬入洛阳魏室皇陵。

而高彻觉得父亲所说的话不可思议也实属情有可原,因为当时她是亲眼看着元明月的棺椁被送进山陵地宫的。

何况想从被铁水封死的地宫中偷取尸首,简直比登天还难。

除非。。。一开始棺椁中的尸首就不是元明月的。

看见女儿的脸色终于大变,高欢心中一阵快慰,嗤笑着提醒高彻:“高彻,不要小瞧孤的能力。”

高彻:“把她的尸首还给我!”

高欢:“我可以将她的尸首交给你,也可以让你离开渤海王府。只要你愿意与孤属意的人选成婚。”

高彻暗暗咬紧牙根:“对于子女,您也要用威胁利诱的手段吗?”

“高彻,你本来就该服从我。另外,我也已经挑中了一个不错的人选。”“是谁?”“彭城王元韶。”

高彻闻言,眼中闪过迷惘之色,看起来她是根本就想不起此人是谁。

站在一旁的娄昭君却蹙起了眉,高彻不清楚元韶,可她却相当了解元韶。

元魏近支宗室里有名的无用草包,既懦弱又愚钝,唯一能让人瞧得上的只有那张俊秀如女子般的脸,是个十足的绣花枕头。

但高欢却将他视为高彻夫婿的最佳人选。

不仅因为彭城王府是当今现存的元氏王府中威望最高的王府,更因为元韶极其惧怕高欢,事事唯高欢马首是瞻。

若是让高彻与他成婚,便可以既安抚因元脩出奔而变得焦躁不安的元氏;又可以确保高彻不会在这段婚姻中受到欺辱与伤害。

而且高彻与他之间其实也有过渊源,当年代替元脩前来晋阳迎亲的那位使者,正是如今的这个元韶。

让他当高彻的丈夫,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段奇妙的缘分。

可作为当事人的高彻对于另一当事人元韶的了解确实少得可怜,她心中不由得泛起本能的恐惧,于是极为果断地拒绝了这个人选:“我根本不认识元韶,让我嫁给他,太可笑了吧!”

高欢对此不为所动,依旧冷冷地盯住高彻:“你只有这两个选择,要么嫁给元韶,就可换回元明月遗体;要么不嫁元韶,但作为代价,元明月的尸首,就要任我处置。高彻,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

高彻浑身一震,在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后,她心存侥幸地看向娄昭君:“家家,求你。”

但娄昭君的话却出乎高彻的意料。

只见她面色平静地对女儿说道:“彻儿,你该长大了,不能总是依赖别人,这件事你必须由你来做出选择。”

高彻怔愣了一会儿,然后毫无征兆地笑了出来,但笑声中也夹杂着抽噎声:“我嫁,只要大王把她还给我,大王要我做什么,我都做。”

高欢闻言,心中顿时升起腾腾怒火,怒不可遏地冲到高彻面前,怒其不争地呵斥道:“瞧瞧你这副懦弱的样子,为了一个妖女,你都快抛弃家族,放弃自我了!我之所以一定要杀了元明月,就是因为不想看着我苦心栽培的长女为了所谓的爱情,丧失理智,彻底变成一个软弱无能的人!”

“不是的。这不关她的事。”高彻用那双极似娄昭君的湛蓝眸子直视高欢,语句清晰地说道:“将我养育长大的人,是大王和家家,我的心志也是在这期间养成的。如果大王认为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就足以改变我的性情与心志的话,只能说明高彻本性软弱,才能被轻易改变。与元明月无关,所以请您不要再侮辱她了。”

“我也知道您为什么要将责任全部推给她,您是不愿意承认您的嫡长女本性懦弱,更不愿意承认自己花费了十几年养育而成却是个废物。”说到“废物”这个词的时候,高彻眼中闪过讥讽,嘴角也勾起冷笑。

高彻挑衅般的神情让高欢心中的怒火变得更加旺盛,

高欢眉间狠狠一拧,扬起手掌,做势要掌掴面前的高彻。

高彻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心中还是禁不住泛起惧意,身体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贺六浑,你疯了吗?!”但在手掌即将落到高彻脸上时,娄昭君的声音陡然响起,令高欢一下子惊醒,连忙撤回右掌。

咬牙片刻后,最终拂袖转身,没好气道:“回你的院子去!婚礼之前,你若是敢伤害自己,孤就将元明月碎尸万段!”

高彻已经对父亲彻底绝望,悲怒交加之下,反倒让她笑了起来,她毫不留恋地向后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大王放心,我会活到婚礼之后的,一定让您能再利用我一次。哈哈哈!”

娄昭君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离开书房,心底彻底凉了下来。

她明白,从此以后,她的长女不会再信任高氏了。

天平二年三月初二,渤海王长女与彭城王元韶于邺都完婚,皇帝元善见亲至彭城王府主婚。

※※※

高彻成婚两月后,已过而立的娄昭君生下了自己的第五个孩子,同时也是她的第三个儿子。

可能是因为孕期频繁受惊的缘故,生下这个孩子的过程,格外艰难。

产子中途更是发生了大量出血的情况,如果不是高鸢谊从始至终都在她身旁照顾她,娄昭君这次恐怕真的会难产而亡。

孩子刚被抱到娄昭君身边,娄昭君便看到了孩子的眸子。

黑亮如墨玉般的一双眸子,不像父母,却极似自己的姑姑,高鸢谊。

娄昭君心中欢喜,当着高欢与高鸢谊的面,为这个孩子取名高演,表字延安。

在高欢询问是否要为高演取鲜卑小字的时候,娄昭君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高鸢谊,随后道:“这孩子更像汉人,依我看,取个表字足矣。”

高欢点点头,正欲转头吩咐侍从,却不想竟会无意中看到妻子和姊姊之间的异样。

高欢此时已经有了六子四女,自然见过其他妾侍照顾亲生孩子时的神情。

他的姊姊高鸢谊此刻看向高演的慈爱神情居然与她们别无二致,他的妻子娄昭君也罕见地收敛了全部锋芒,温柔地看着高鸢谊和高演。

高欢眉角一跳,第一次为妻子与姊姊的过度亲近感到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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