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过了数日，西林婧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到了十二月，与突厥作战的西林辰率军凯旋归来。当晚，皇帝在宫中设宴，与文武群臣一同为出征将士接风洗尘。
夜幕四合，空中飘着细碎的雪。
西林婧在自己的望月阁里，身披白色狐裘，站在苑中廊下看雪。一簇簇寒梅迎风傲立，不时有花瓣和飞雪落到廊下，簌簌白雪散发的幽光与灯盏的光相映，透着夜的底色，像是有了灵魂，幻化成一幕幕熟悉而模糊的画面，还有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这些，都是她曾经历过的喜怒哀嗔，现在都成了不相干的回忆。
“小姐小姐，大少爷来了！”蒹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她从记忆中刚拉回。
西林婧定了定神，收起所有的惆怅。她没有听错，西林辰英挺的身影出现在漫天的风雪中，熟悉的面孔，曜石般璀璨的眸子里宛如凝聚了整个世界的光华。
鼻子陡然一酸，她走入风雪中，西林辰高大的身影已经来到她的面前，双手环住她的肩膀，温暖的眸光笼罩着她的脸，看了她一会，他笑着说；“婧儿，半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是啊，循着前世的记忆，他这一出征就是半年。可现在她的心情已经不像前世那样单纯地感到激动……其中不免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这个从小疼爱她的大哥，她还有再见到的一天，内心激动之余不免百感交集，又想到前世他的结局……她在心中坚定地对自己说，一定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她看着他英俊的脸，眼中满是惊喜，嘴角支撑的微笑带着几分顽皮，“半年没见，我有没有长胖？”
西林辰很配合地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好像有那么一点……”被她瞪了一眼，他又笑嘻嘻地补充道，“不过更好看了，我们的婧儿永远是最好的。”
西林婧“哼”了一声，眼底很酸，里面满满的笑意几乎要变成泪水了。
“我有礼物送给你，就在青云斋里，虽然你的生辰已经过完了，不过礼物看的是心意，不分早晚对吧。”
西林婧笑着点点头，“哎，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又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啊，我现在就要去看。”
西林辰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那就走吧。”
两个人有说有笑来到青云斋。西林辰取出了两个盒子，打开其中一个，眼前顿时一片璀璨斑斓，西林婧按下往事重叠的心酸，就像前世的她看到这份礼物时一样惊讶；“太美了，这颗夜明珠一定很名贵吧？”
“这是我在突厥左贤王府中搜到的，据说在突厥只有这么一颗，在突厥也是神灵的象征，开始我不敢自己留着，先将它献给皇上，但皇上又赏还给了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就当做你十六岁生辰的礼物吧。”
其实，这颗夜明珠远比西林辰想象的还要名贵，它的名字名叫“元牝珠”，所谓价值连城的珍贵不过是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它的里面还藏着巨大的能量，没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能量，世间只流传一句话——“得元牝者得天下”，很多人为了夺取它费尽心机，甚至丢了性命，据说它曾经属于一个江湖世家，而那个家族也因为它而惨遭灭门……
西林婧将盒子交给蒹葭，自己打开西林辰身边的另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人偶，模样与她有几分相似，她轻呼；“太可爱了！”
西林辰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手艺不好，嗯……刻得好像不太像。”
西林婧将小巧玲珑的木偶拿到眼前，爱不释手般地反复把玩，只见那木偶刻得栩栩如生，嘴角微扬，一双大眼睛里都蕴着满满的笑意，娇憨可爱极了！
“很好看啊，为什么说不像我，你是觉得我比它可爱还是它比我可爱？”
西林辰看着她，有瞬间的失神，夜明珠的流光消失了，室内显得昏暗的烛光又被她绽开的笑颜照亮。
心中涌出缕缕暖意，却夹着莫名的酸楚。
他希望婧儿一辈子都这样开心快乐，他是她的哥哥……也可以守护她一生一世。
使臣已经很晚了，西林婧又和他说了一会话，就回到了望月阁。
漫漫长夜，卧室里没有蜡烛，夜明珠的光在暗夜中静静流淌。
西林婧躺在床上，恍惚间竟辨不出时空，她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前世……
那时，洛少卿和萧云儿的婚事传遍京城，她好不容易拉住西林辰，不让他去找洛少卿算账。
洛少卿是驸马洛元宏的独子，嫡母就是皇帝的义妹安国长公主。她对洛少卿说不上多喜欢，洛少卿向她表明心意，她答应下来，何尝不是为了借助安国长公主和洛氏的势力为母亲报仇。皇帝位洛少卿和萧云儿指婚是在太子去世之后，她是皇帝眼里的灾星，只怕钦天监又咬定是她克死了太子，虽然后来发生的事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可当时她真的怕极了，而在那种关头，谁会愿意触这个霉头与她结亲？就算洛少卿拒绝和萧云儿的婚事，长公主和洛驸马也不会让他娶自己。她没有权力让洛少卿为她放弃锦绣前程和忠义孝道。
她还告诉西林辰，别的女子眼中的终身大事她并不看重，所以，她心里并没有那么难过。
他眼里的怒气终于消失，却仍闪烁着像火一样炽热的光芒。
“婧儿，你愿意跟我走吗？”
这个问题让她措手不及，只听他坚定地说；“我们放弃西林的姓氏，隐姓埋名，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大哥……”她有些怔怔地看着他；“可是祖母若是知道了，怎么会同意呢？”
“我会和祖母说清楚，让她老人家放心。如今突厥元气大伤，再没有能力侵犯大齐了，我辞去军中职务，也是为皇上去了一块心病。”他顿了一下，沉吟道；“只怕万一皇上放不下当年的事，而且将太子的死迁怒到你的身上，你继续留在西林府，处境会更艰难。”他的声音平稳而坚定，仿佛那不是犹豫，而是经过再三斟酌后做出的决定。
然而，她的母亲是秦怡害死的，她若不是西林婧，如何为母亲报仇？
她没有办法告诉他这些，而他像是怕她一时难以接受，又补充道；“不管去哪里，我们都可以继续做兄妹，我会照顾你，如果你遇到喜欢的人，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会放心将你交给他，如果遇不到，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她的目光划过他坚毅的眉宇，又慢慢垂下，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只要她点头，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带她走。
她突然很想哭，摇了摇头，狠下心，轻声说；“你真的不后悔吗，不说一辈子，二十年，十年后……你会后悔的，可这条路根本不可能回头。”
“我不会后悔。你相信我，”自以为看懂了她的心事的他仍在坚持；“我承认我不是那种淡泊功名的人，过去我以为，除了建功立业便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后来，又是你让我明白，如果连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都不能保护，功名利禄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她相信他，只是……她注定要负他。
心尖上仿佛有一股苦涩在向上涌，堵住了喉咙。她努力将眼泪压回去，看着他，平静的说；“我相信祖母会为我做主的，所以，我还没到非走不可的地步。你愿为我舍弃一切的决心，不及西林府的高墙带给我的安全感。所以，就算被外人当成灾星，一辈子抬不起头，也嫁不出去，我也不会离开西林府。”
西林辰愣住了，仿佛他不相信她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又被她的话深深刺伤。他扶着她的肩，力道很大，一双手都在颤抖，“婧儿，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她用力点点头，咬着牙，字字清冷如冰；“这番话我不会告诉父亲和祖母，大哥也忘了吧。”
西林辰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一寸寸黯下去，眼里挣扎的希望一点点寂灭，变成一片薄薄的雾霭，里面却再也没有半分光亮。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从她的肩上无力地落下去，高大的身躯与她保持着距离。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好，好，请小妹原谅大哥刚才的逾越，以后……大哥再也不会对你胡言乱语了。”
他转身离去，伟岸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凄迷的夜雾里。
后来，他没再找过她。没过多久，皇帝为她和萧天煜指婚，而他却一直未娶，在两年后遇刺身亡。
西林辰并不知道，他在西林婧的心中占据着多么重要的位置，哪怕只是前世的回忆，也能在这样寒冷的冬夜，温暖她的心。
纵然他并不是只将她当成妹妹，而这份逾越礼教的情感，比海还要深沉，可以让山峰倾倒，愿意为对方倾尽所有，却不执著于回报，只要对方幸福，纵然西林婧只将他当成亲人，这样的深情她又怎么会嫌弃，只是感到自惭形秽罢了。
他不知道，她不是不信他，也不是贪恋国公府的富贵安逸。她只是无法放下心中的恨。
即便是今生，她还是渴望这样一个人，与她风雨同行，在她累了的时候，可以依靠着他歇息，永远不会担心被背叛、被遗弃。
而前世，到底是谁杀死了他？
西林辰遇刺身亡后，一个偶然，萧天煜对她提到了元牝珠，萧天煜是从西林无俦口中知道的。那颗几经辗转，最后被西林辰送给她的宝珠并不是普通的夜明珠，而是世人觊觎的元牝珠。她一度对萧天煜很失望，随后又懊恼自己的敏感任性。因为萧天煜竟和西林无俦有来往，虽说西林无俦名义上还是她的父亲，是萧天煜的岳父，就连她也要维持这层名义上的父女关系，萧天煜又怎么能和西林无俦不相往来？可当初那么敏感的她，却没想到她和萧天煜之间的一切，从始至终只是一个骗局……
不过，前世的爱恨纠葛都与今生无关了。现在的她只担心西林辰——前世，他的死是否与元牝珠有关？
她隐隐记得在前世西林辰回府后没几日，就有刺客在深夜潜入他的青云斋。刺客虽然被人发现，却还是逃脱了，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她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却能确定事情发生在深夜，时间大概是子时到寅之间。
她不能将这一切告诉西林辰，只好选择守株待兔。从西林辰回府后次日，每夜子时，她都会换上蒹葭的衣服，隐藏在青云斋附近，等待刺客出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第三天深夜，她看到一个鬼魅般的黑影从天而降，朝青云斋的方向疾步走去。
西林婧抬起手，无数银针从指尖飞出，黑衣人抽出长剑，银芒簌簌飘落，从远处看像极了一场流星雨，只可掷地有声，冰冷的金戈之音破坏了流芒飞泻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