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红颜昏睡之前记得有人将自己按倒在身下,她知道那是桑梓,她还记得桑梓的唇瓣就腻在耳边,他说“别怕,有我”,所以她也就真的不怕了,因为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有他在,有他在就好。
迷迷糊糊中眼前混沌一片,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她听不清楚那些声音都说了些什么,没有疼痛,没有挣扎,似乎连一丝的生气也感觉不到。她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泉路,可是这条路上怎么能这么冷清,怎么能没有了桑梓?
可是这要真是黄泉路,桑梓没有跟来倒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活着总是能让人憧憬向往的。活着,所有的情感到最后竟然只剩了这一个念头,就是活着。
她感觉眼前越来越亮,她以为她已经来到了黄泉路的尽头,她听见耳边有人在轻声的呼喊,她仔细地听着辨认着,那人喊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是妈妈,许红颜听出来是妈妈的声音,她用尽全力地睁了睁眼睛,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又过了好几分钟,她就那么躺着,听着柳青玉撕心裂肺的一声声的呼唤,她突然开始留恋这个世界,留恋早已年华不再的父母,留恋桑梓怀抱的温度……
终于,她冲开了一切的桎梏,满眼都是白白的纯净色,她意识到那是医院病房的天花板,她看见柳青玉守在床边,大概是哭得累了,单手撑着脸颊,肩膀还在不规律地颤动着。
许红颜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无力的含糊得喊了一声,柳青玉浑身一震,怔怔地抬了头。
“妈——”许红颜又喊了一声。
这一次柳青玉才总算相信女儿真的是醒了,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你总算是醒了,你爸爸那边刚刚有了好转,你要是再出什么事,你让我怎么活!”
许红颜被柳青玉的这通自我安慰式的埋怨说的晕头转向,觉得脑袋都快要炸了,可是能再听柳青玉的唠叨,她才觉得人生又都充满了美好。
“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休息几天,又能气死你烦死你了呢。”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嗓子有些疼。
她打量了四周,病房里只有柳青玉在,她又找了找,确定了并没有其他人,可是桑梓呢?他要是好好儿的,没理由不守在身边啊,许红颜这么一想,刚刚才恢复了些血色的脸“刷”的又白了回去。
“桑梓呢?”她问。
可是柳青玉却垂下了头,似乎也觉得难以启齿。
许红颜定了定神,她知道情况绝对是好不了了,当时明明是桑梓趴在自己的身上挡去了所有的重量,明明是桑梓用他的血肉之躯,给自己撑起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难道……
她不敢再想,她只觉得心一点一点沉到了谷底,而身体里的血液却开始沸腾,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是而今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他。
许红颜揪了氧气管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不想腿上却毫无力气,刚着了地就一头栽倒了下来,这一切发生的突然,柳青玉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许红颜的额头撞在了床头柜的一角,顿时鼓起了鸽子蛋大小的一个包,可是她却感觉不到疼,她开始往门口爬去,她想着就算是爬也要爬去见一见他。
可是没爬出多元就被柳青玉拦腰抱住了。
“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到他,他怎么样了?死了吗?”许红颜的眼里没有泪,只是喃喃的说着,一遍又一遍。
柳青玉知道女儿的心思,知道她对桑梓的感情,她看着女儿眼中的绝望,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摇着许红颜的肩膀嚷道:“桑梓他没死,只是昏迷了,等你好一些我再带你去好不好?”
外边儿值班的护士也听见了动静赶了过来,三个人一起才勉强将她扶到了床边。
许红颜的目光涣散,似乎再也找不到焦点,她已经不知道身边的人都劝了些什么,一切似乎都已经跟她无关了,她只呆呆的看着柳青玉无助的神情,哀求道:“让我见他,只有见了他,我才能活。”
柳青玉盯着女儿的眼睛,她知道许红颜说的是真的,没有桑梓或许她活着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她看了看一边的护士,对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桑梓是在重症病房,隔着走廊落地的玻璃窗,许红颜面无表情的端看着,似乎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只是那人却有着熟悉的气息。
印象中的桑梓是充满了活力的,她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他会是什么样子,所以看到这样的一个人,她的第一感觉竟然不是桑梓。
怎么会是桑梓?怎么能是桑梓?
她穿上了无菌服,直到来到了病床前,直到看到了那一张朝夕相对却伤痕累累的脸庞,她才相信,他真的是睡了,只不晓得他的睡梦之中有没有一个人,她叫许红颜。
“桑梓,桑梓……”她轻轻地唤了两声,像是害怕惊扰到他的梦,又像是担心他就这么睡着,再也醒不过来。
许红颜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了下来,握住了桑梓缠满了纱布的手,他的眉头依然锁着,难道梦里也有烦心的事?许红颜抹了抹那眉心的涟漪,却怎么也抹不平。
“桑梓,我来了,你还记得你还欠我一个承诺吗?我知道我不能太过分,我知道不能要求你一定要活下来,可是至少,你要带我一起走。”许红颜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似乎是在传递那一份微末的心跳。
耳边只有各种仪器发出来的响动,她知道,她现在能够做的,就是跟老天爷比比耐心,她会等,等桑梓醒过来一起过着幸福日子的那一天。
她笑了笑,俯在桑梓的头边:“上次试的婚纱肯定已经烂得穿不了了,等你醒了你陪我再去选一套吧。”
桑梓的唇是温暖的,竟然带着以往的温度,许红颜的食指恋恋地游移在他的唇间,他的眉峰还是那么的冷傲,他的眼眸还是那么迷人,她仿佛又看到了他的一双漂亮得能让所有女人都自惭形秽的凤眼,她仿佛又看到了他熠熠的眸光。
“都说事不过三,你要是错过了我们的第三次婚礼,我可就不嫁了,听到了吗?”许红颜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她觉得就算这样直到永远,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转眼就入冬了,许锦怀在半个月前醒了过来,养了这么些日子,已经渐渐好转了,他的醒来总算为这段灰色的生活增添了一些色彩。
桑梓还是睡着,许红颜几乎是二十小时全天候地陪在他身边,说着一些不着边际却又似乎很有效果的话,她一直都相信桑梓能够听到,因为桑梓的眉间,已经看不到之前的忧色,虽然还是昏睡着,气色倒像是好了很多。
盛向东也来过两次,看上去一次比一次苍老,到最后两鬓已经完全花白了,不过是花甲之年,看上去已经是古来稀了。
这一天收到了一份包裹,是寄给桑梓的,没有署名,却是一个海外来件。许红颜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拆了开来。
打开包裹的外包装,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盒子,许红颜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谁发来的了,盒子里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一封简短的信还有许许多多的照片,照片里小桑葚或笑或闹,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那小模样也似乎能软了人的心。
信里说这些照片是给江南的,让桑梓代为转交,许红颜心想苏越大概还不晓得桑梓的情况吧,可是她既然已经走得那么远了,也就没必要让她知道了。
因为涉及云梦泽一案江南被判有期徒刑三年,所以第二天的时候她带着苏越寄来的照片去了市郊的监狱,这是出事之后她第一次离开医院,在见到阳光的那一刻竟然觉得晃眼,她在门口站了好久才适应了过来。
江南瘦了却白了一些,穿着统一的监狱服,感觉精神还算不错,许红颜也有好一阵没见过江南了,再见面却是恍如隔世。
一个多月前的绑架事件果然上了各大媒体版块的头条,江南虽然身在监狱,肯定也已经听说过了,在简单的寒暄之后直接问道:“桑梓还好吗?”
许红颜垂下了眼眸,手指下意识的扣了扣手边装着照片的盒子:“还是老样子,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就等他醒过来了。”
“要是他永远也醒不过来呢?”江南歪着头,隔着密集的铁窗,远远地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神。
许红颜似乎对于这个问题已经麻木了,她笑了笑,露出了脸上浅浅的两个梨涡:“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就会等,一直等。”
江南冷哼了两声,似乎也已经猜到了她会这样回答,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所以也就不再往下劝了。许红颜将盒子递了过去,一看那照片,江南已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孩子真的能让他感念好多什么东西一样。
两人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坐在那里,等着探视的时间到了,许红颜这才起身朝外走去。
“桑榆……”就在许红颜即将离开他的视线的那一刻,江南的口中还是蹦出了这么两个字来。
许红颜回了头,似乎带着不解,桑榆,其实说到底,这件事受伤最大的还是桑榆。
“桑榆她还好吗?”江南的声音有些暗哑,似乎这个问题让他觉得太多沉重,重得喘不来气。
自从许红颜醒了之后就没见过桑榆了,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就连一次也没来看过桑梓,单之宁死了,桑榆的心似乎也跟着死了,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许红颜才终于明白,其实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心已经不再。
听医院的人说正式因为被送医及时,所以桑梓才算是保住了一条命,而保护着桑榆的单之宁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据说直到搜救人员将他们从废墟中扒出来的时候,单之宁还保持着身体的弧度,为桑榆留下了一点宝贵的续命的空间,其实爱一个人真的很简单,可是有的人却为此付出了生。或许对单之宁来说他是心甘情愿的吧,可是却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也不可能愈合的伤。
又听说送桑梓来的那人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着比较狰狞,那人离开的时候说他叫莫回,许红颜也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想到这里,许红颜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桑榆她很好,说是要一个人出去散散心。”
她编了个谎话,她不知道江南对桑榆究竟是余情未了还是只是单纯的担心可怜,可是她知道,现在的桑榆除了那个安静的角落,什么也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