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老,情难绝,心若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情之一字,也许只有不懂,才会不疼。
夏日的天,亮的格外早。
一夜好梦。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寒早早从睡梦中醒来,拎了两坛子好酒,匆匆往柳风月房里走去。柳风月已经醒来,眯着一双桃花眼,半侧着身子,靠在木榻的软背上,做出沉思的模样。
故作深沉的姿态,让寒甚为不齿。连招呼都没打,寒左手上的酒坛子“嗖”的一声就甩了过去。柳风月却是眼皮也不曾抬,裹着银白色布料的右臂一个优雅的侧翻,稳稳将寒甩过来的酒坛接在手中。
“怎么,一大早就来扰人清梦。昨晚莫非高兴的难以入眠?”缓缓睁开眸子,柳风月促狭的桃花眼底似笑非笑。薄唇一张一翕的,说着一些无伤大雅的话语。
“可不是么。”寒大大方方的认了下来,径自走到房内的木椅上坐下,笑着答,
“这不,我今日可是专程来多谢你的出手相助。尝尝,陈了许多年的桃花酿。”
“桃花酿?名字不错。”拔开坛子上的红布塞子,柳风月仰头饮入一口。盛放于桃花眼底的笑意,越发深测,
“不错,真是好酒。”
“嗯哼,没骗你吧。”寒轻哼着点点头,自己也拎起手中的酒坛,豪饮一口。
柳风月忽就笑了,搁下手中酒坛,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寒,有些若有所思,
“你大清早的过来,就为了与我喝酒?”言语间,明显的不置信。
“自然不是,”寒堪堪浅笑,亦是放下手中酒坛,
“临溪那小子,越来越心狠手辣。洛家的人,不仅被派去狙杀他的那群暗卫,全部无一生还。”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么。”柳风月敛了敛眸。
“大小姐的意思,你此番与我们合谋,一同算计他,他定然记恨着你。不如,你将你的伤治一治,日后遇上,不至于束手束尾。”该是理所当然的话语,被寒说的底气不足。一边小心观察着柳风月的脸色,寒暗暗捏着一口气。
果然,柳风月深沉的眸子,彻底暗沉下去,
“你们还真能计较。此番看来,三少才是最大的赢家。”
“呵呵。”寒不由尴尬笑笑,
“大小姐也是担心你,你这又是何苦。”
“担心我?”柳风月眸色稍微凛起,一双柳眉,拧成弧度。慵懒的嗓音,不同以往的沙哑,
“左右我不过是顺手救下叶绾萦而已,并未能给你们的谋略多大帮助。大小姐实在无需挂心。”
“可是……”寒还想再多说什么,不料被柳风月生生打断,
“寒你是怨恨着叶绾萦的吧。”
“什么?”因他的话,寒立时一片茫然。
“不然,你怎么会放任她让穆今朝带走。”从温软的榻上悠然起身,柳风月莞尔一笑,继续道,
“穆今朝是赤血寒堂的双面修罗卫之一,叶绾萦跟着他,这下场怎能有好。”
“只要叶家不散,冷家不灭,就不会有人动叶绾萦。”寒冷声答。
柳风月又是莞莞一笑,
“确实,世人皆知,叶绾萦已死在洛家的灭门惨祸中。”说着,寂静的眸子里一片冷然,
“不得不说,她成了临溪日后对付冷家极有用的棋子,这价值,足够保住她性命,但也决定下她往后的命运不是。”
“这是她自己选的,自然怨不得别人。”寒的眉色,随之阴沉下来。
“当真是郎心似铁,你们冷家的人果真是一个比一个冷血。”
顿时,雅室生香的房间内,立刻沉寂下来。
“柳风月。”段绮丝是在这时候闯进来的,娇俏的声音由远而近从门外传进来。话语落时,水绿色的清新丽影同期出现于柳风月与寒眼前。
瞧见一旁坐着的寒,段绮丝收敛了神色,轻身移步到寒跟前,盈盈拜下身子,
“见过冷三少。”
“段姑娘安好。”柔声回应着段绮丝,寒漆黑的眸子里闪现着忽明忽暗的幽光,弯弯的嘴角,撇着别有深意的轻笑。
柳风月从未见过寒对哪个女子这般神色,心里微微一颤,蓦然踱步过去。拉起段绮丝的手,将其拉出门外。留下一句,
“她是我的人。”
剩下房间里的寒,回眸浅笑之间,一片愕然。
牵着段绮丝的柳风月,不顾其他,一路前行,直直走出毓秀山庄。
东都的大街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东都的房屋,巍峨挺立,器宇轩昂。柳风月一身富贵的大红袍子,风流倜傥,段绮丝一身水绿色薄衫,娇艳动人。两人执手相牵走在东都的大街上,频频引人侧目,俨如一对璧人。
“柳风月。”段绮丝不明所以,低低喊出一声。两人在一处糖人摊子前,停步下来。
柳风月并没有回话,只是仔细瞅着摊子上的糖人儿,向着摊主,淡淡开口,
“大叔,给我来两个糖人儿。”
居身于摊子之后,正抽着旱烟的中年男子赶忙起身,热络的迎上来,
“好嘞,不知道公子想要哪个?”
便见柳风月摸着额头,长指,猛的指向段琦丝,
“就照着我跟这位姑娘的模样各捏一个吧。”
“成。”卖糖人儿的小贩,爽快答应,开始忙活起来。
“柳风月。”段琦丝慢慢靠近柳风月,再次喊出柳风月全名。三年来,他们在一起生活三年,虽然她经常连名带姓喊着他,但从来未有过今日这般怪异之感。偏生又说不出哪里不妥。
“嗯。”柳风月轻轻颔了颔首。
“你今天……”段琦丝向来心思细腻,焉能察觉不出今日的不同寻常。她想问些什么,又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声音就在那个“天”字之后,隐没下去。柳风月没有接话,两个人之间沉默下来。过了许久,糖人儿终于捏好,柳风月掏出银子,把其中一个长的像自己的糖人儿递到段琦丝的手里。
段琦丝稍稍愣住,还是接过来。
“走,带你去吃点东西。”不理会还在惊讶的状态中的段琦丝,柳风月拉起她的手,拉着她,往一旁的茶馆走去。
柳风月显然是这里的老主顾,轻车熟路的将段琦丝带到一座靠窗位置。段琦丝这才发现,这里,向着窗外望过去,居然,是御剑楼的门口。
御剑楼,东阙第一楼,据说是东阙帝国最繁华的酒楼客栈,即可咬文嚼字装风雅,也可长袖善舞弄风流,还可寻欢作乐扮潇洒。吃喝玩乐,打尖住店,应有尽有。背后的主人是毓秀山庄,也就是说,是冷家。
“客官,请慢用。”柳风月两人刚坐下,小二已经奉上茶点。
柳风月先给琦丝倒上一杯,再给自己倒上一杯。轻抿一口,促狭的桃花眼底一派幽深,缓慢开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叶绾萦的事情,我确实知情。当年冷家遭逢内乱,得叶家老庄主出手相助,感其恩冷家老庄主定下了寒与叶绾萦的婚事,结两家秦晋之好。寒确实早就知道叶绾萦心有所属,也知晓她私自离家,所以在酒肆我才能认出叶绾萦并救下她,亲自护送她前往东都。成亲当晚,穆今朝遭人唆使,本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叶绾萦一起道出两人私情,求得成全。后来被你给搅和了,后来的事情,你也是知晓。”
“那绾绾会如何?”
“放心吧,她跟穆今朝在一起。说叶绾萦死在洛家,是寒故意让人为之,一来为保全两家面子,二来可以成全叶绾萦。不过,如今世上已无叶绾萦,切记,她已经死了。”柳风月答。
“那便好。”拍拍胸口,段绮丝长长松下一口气。而后,悄悄凝起眸子偷偷打量着柳风月的神色,颇为小心的开口,
“那你跟冷家?”
倏尔,见的柳风月转头,望向窗外。虚无缥缈的眸光之下,声音也是飘渺的,
“我喜欢冷粼湘,那种喜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开始。也许,是在十二岁那年,见证了她无所畏惧的绝代风华。风月山庄的前一任庄主,我的舅舅,也是冷粼湘的师傅。我们曾一同习武,一同长大。三年前,我在试剑大会上一表思慕,结局,你也知道。很是不堪。”说完,柳风月的声音渐渐消靡下去,浅浅的忧伤在他眉宇间静静流淌。
段琦丝第一次见到如此消沉的柳风月,伸去拿茶杯的手,倏然一抖。若说之前,是欲等待柳风月开口而不出声,那现在,是震撼。像柳风月那样看似肆无忌惮,放浪形骸的人,竟然,藏着这么沉重的情伤。
只是,段琦丝从来都不是一个很善言辞的人。因此,她不知道要怎样去安慰柳风月。
然,未等到段琦丝想好如何开口。柳风月顿的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放,人已站立起身。慵懒的嗓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疏离和遥远。他说,
“丝丝,谢谢你三年来的陪伴。当初,是我强行将你带回风月山庄。如今,我心梦破碎,执念了断,我狠不下心给自己了结。终归也不能耽误你,现今是走,还是留,只要你一句话,我都会如你所愿。”
“啥?”华丽丽地被茶水呛了一口,段绮丝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个情况?
“其实我……”随后,段绮丝想说些什么。
最后,终究是相对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