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重重叠叠遮着月去星来,庭院里的美景都成了团墨,沿着石径小道铺陈开来只见幽深。
桃儿莫名的就觉得这夜有一点令人毛骨悚然。
“竹香,今天的羊肉倒还有的剩,不如你提回去给你爹娘吃吧!”竹勉走上前来将一只竹篮子放到了竹香的脚边,道:“诺,今晚就送过去,省得明天有事还要再跑一趟,你回去了今晚就住在家里头吧。”
竹香见竹篮子里头羊肉的下面似乎盖着一样东西,她心里一紧,本能地将上面的盖布遮严实了,略有一些紧张地道:“那,那我就回去了。”
楚芸点了点头,然后柔和地道:“天黑,你路上要当心。”
竹香哎了一声,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干巴地道:“小娘子,你放宽心,我一定走路当心。”
楚芸微笑了一下,在略有一些昏黄的灯光下,竹香觉得小娘子真得长得很美,因为不管是雏菊还是牡丹,总归只有一种样子,不会像小娘子那样给人一种徐徐绽放,花开一瞬的夺目。
竹香走出院外,又谢了一声竹勉,然后道:“那我这就把羊肉送回去,竹勉姐姐你这就落门栓吧,明儿一早我再回来。”
竹勉哎了一声,依言过去落了门栓,还用上了锁,然后才放心地回了楚芸的屋子,这两天基本上都是她在楚芸跟前守夜,倒也没麻烦竹宁。
竹香一走,屋子里的人都瞧见了,但随即都装作若无其事,各回其房。
竹宁几乎一直是在床上坐着没睡,估摸着过了大半个时辰,她摸着黑下了地,穿好了衣服,掂手掂脚的出了门,走到门边,竹宁摸了一把门上的锁,从自己的袖笼里翻出来一把钥匙小心地将门打开。
门锁果然应手就开了,竹宁大喜,这把钥匙她是趁着竹勉洗澡的时候在印泥上拓了叫人新配的,本来是为了偷翻楚芸的大柜子,好找那支石珠累丝银钗,没成想竹勉果然拿锁柜子的大锁来锁门,这真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这十娘子小小年纪也算是厉害的,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她此刻就到楚太太那里去禀明详情,竹香是个傻的,但她的老娘吴氏却是个精胚子,她就不信她会帮着楚芸圆谎,说不定还要跟她抢功呢!
竹宁想到这里不由大急,有一些心焦,生怕吴氏抢在自己的前头把自己的头功抢了,她走得更慌了,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跤,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见是枯了倒地的细竹杆,气得将它踢过一边,一路小跑着朝着正房而去。
竹院外的阴影处,梨儿在背后死死地捂着桃儿的嘴,桃儿瞪大了眼睛,手中拿着粗大的捶衣棒,两人贴在一起都是无声的抽着气,梨儿见竹宁走远了,才长出了一口气放开桃儿。
“我知道我有一点笨,但你知道我无父无母,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想要站小娘子这一边的。”桃儿眼里含着泪转头抓着梨儿的手道:“梨儿,我再追上去补竹宁一捧,这样大家都能没事。要是以后有事,我绝不连累你。”
她刚拿起捶衣捧想去追赶竹宁,梨儿一把抓住了她,流着泪道:“桃儿,小娘子是在……在试探我们呢!”
“什么?!”桃儿错愣地道。
她们身后的竹园又亮起了灯光,竹勉站在门口道:“快进来,小娘子叫你们。”
桃儿懵懵懂懂,梨儿赶快拉着她一起进了院子,见楚芸的房内已经亮起了灯光,她们进去的时候,楚芸衣着整齐的坐在那里,坐在她们刚才给她请安告别的椅子上,还是那个姿势,像是自从她们离开,她就一直在那里坐着。
桃儿见楚芸瞧着她,不禁喃喃地道:“小娘子,你是在试探我们吗?”
“是啊……”楚芸问:“你生气了吗?”
“为什么啊?”桃儿茫然。
“因为我不知道有谁可信……”楚芸缓缓抬起眼帘,从桌面上取过两份卖身契,道:“无论你们还愿不愿意跟我,我都感激你们今夜不曾出卖过我,如果你们不愿意再跟着我,我可以把卖身契还给你们,再给你们十贯钱,下个月初一就放你们走,也算是我们主仆一场的情份。”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们选择留下,就过来给我跪下,从此以后我们主仆风雨同舟,我为你们遮风挡雨,你也需对我以命相随,忠诚不二。”
桃儿听了,道:“桃儿可信了么?”
“桃儿可信。”楚芸回答。
桃儿走过来跪在楚芸的脚下,道:“我跟着小娘子。”然后规规矩矩叩了一个头。
楚芸瞧了她一眼,然后抬起头看向梨儿。
梨儿的目光瞧着卖身契,楚芸转身拿起卖身契刚想递给她,梨儿却走过来,也跪了下来,道:“梨儿愿意跟着小娘子。”
楚芸却没有对桃儿那般欣然接受,而是低头道:“梨儿,你跟桃儿有所不同,你聪明,言谈举止颇不似一个粗使丫头,我向买你进来的管事打听过,她说你能认点字,你若离去,我再给你一点钱,你当能寻一个更好的前程。”
梨儿的眼里含着泪道:“我拿着这钱,出去之后还不是举目无亲,人心若鬼,真假难辩,我在这里有桃儿,竹勉姐姐,她们都是热心侠义之人,我知道小娘子虽然不肯信人,但脾性是人不负我,我不负人,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有你们在,不比我在府外孤孤单单,人心莫测的好,我还要有什么奢求。”她说完,就双手交额,规规矩矩地给楚芸叩了一个头。
竹勉抹了一下眼泪,吸了一下鼻子道:“都是你们害的,我都有好久不流眼泪了。”
桃儿不满地道:“就是,竹勉姐姐平时心肠硬着呢!”
她说着众人都笑了起来,梨儿担忧道:“那竹宁……”
“她有她的缘法,你们都睡吧!”楚芸道。
梨儿跟桃儿也不能多问,便都回屋睡去了。
楚芸拿起银簪子挑了一下几案前灯盏里油蕊,火光碰到了灯油,啪的一声,灯花便四溅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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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宁一路小跑,不久便到了楚府的一片梨林,这里她很熟悉,因为就靠着揽月阁,所以她知道只要穿过这片林子,楚太太的正房便在眼前,想起往后的荣华富贵,她的脚步更快了,刚踏进林子就迎面来了一片火光,当前一名褐衣罗绸小袄的女子,杏眼弯眉,可不正是冯氏。
“冯姨娘!”竹宁心中一喜,刚踏前了两步,就被冯氏一脚踹在了地上,道:“可抓到你这个邪物了。”
竹宁被这狠狠的一脚踢得趴在地上疼得说不上话来,此时方才缓过来叫喊道:“冯姨娘,冯姨娘,我知道那邪物在哪,快带我去见太太!”
冯氏的面容在灯下晦暗不明,她狰狞地一笑道:“可不是正要带你去见太太!”她从地上将竹宁拖了起来道:“走,把这妖精嘴巴塞起来,拖到正房去。”
那群老婆子应声而起,将竹宁的嘴巴堵上,拖着竹宁的胳膊往正房拉去。
让竹宁吃惊的是,正房居然亮着灯,楚太太衣冠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旁边还坐着一美貌的道姑。
冯氏快走了两步,蹲身行礼道:“太太,宋道长,捉住了。”
竹宁只觉得楚太太的目光好像带了针似的瞧着自己,她心急地发出呜咽之声。
楚太太身后江妈道:“听听她要说什么,可别把来报信的人当成邪物给捉了进来。”
竹宁从没有觉得江妈是如此可亲,瞧着她的眼睛都快滴出泪来了。
那位美貌的道姑道:“无妨,邪物身上必定带着小公子的贴已之物,搜搜便知。”
“搜。”楚太太从牙缝里蹦出了一个字。
冯氏立时上前在竹宁的身上一通乱摸,最后从竹宁的荷包里找到了一条叠好的绢帕,匆匆瞧了一下,连忙给楚太太递了上去。
竹宁见到那条手帕,满眼的不可思议,这块绢帕本应藏在自己的枕筒里才对,怎么会在这里?!
楚太太展开绢帕,只瞧上一眼,便知道这三官体正是楚天祥的笔迹,那四行提词却是:攒眉思虑暂时开,尺尺云开见日来。宛似污泥中片玉,良工一举出尘埃。
她一眼及此,连忙把那绢帕团在了自己的掌心中,死死地捏成了一团,瞧着地上的竹宁眼露凶光地咬牙道:“你怕是等不来你的贵人了呢!”
那道姑像是知道贵门多腌臜事,也不要求细看那什么证物,只抬起皓腕抿了口茶汤。
楚太太强自压制住自己想撕了眼前这个贱货的冲动,转头赔笑道:“一切都如圣姑所料,信女还想请圣姑能趁胜追击,将这幕后的主使者给揪出来。”
宋道姑瞧了一眼竹宁,道:“我看她刚才有话说,不如你叫下人去了帕子,我们不妨听听她想说些什么?”
竹宁本来如掉进冰窖之中,现在听到那道姑之言,宛如将死还生,连连发出呜呜之声,表示自己有话想说。
楚太太厌恶地瞧了她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冯氏将她口中的帕子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