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霄知道,不论派来的人是谁,认不认识他,只怕他回去向同僚说起来,总会一传十十传百。
平昌王那么聪明,善于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听出端倪。凌霄霄不想冒险,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凌霄霄都不想冒险。
凌霄霄发誓这次跑路之后,无论落在哪里,保证老老实实地不冒头,拿着手里的钱老老实实埋头过日子,再不做好人好事了。
元宝这次没有跟那个老知府走,而是继续留在衙门里做训导。听说了凌霄霄要收拾东西走后,元宝急急忙忙跑到凌霄霄家里劝:“先生!先生你别走了,你走了我以后去哪里找你啊?”
凌霄霄一边收拾一边腾出手来摸了一下元宝的头道:“乖,等我到了地方给你写信,你没事可以来看我。我必须要走的,你不知道京中的利害,我若不走,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元宝吓得瞪大了眼睛:“有那么厉害吗?为什么啊?先生不是军师夫人吗?军师大人为国捐躯,先生又在这里造福百姓,朝廷怎么会对先生下手呢?不是应该感激先生吗?”
凌霄霄不知道怎么跟元宝解释,只道:“军师原来在朝里得罪人了,我现在一个寡妇怎么跟朝廷里的人抗衡?你听话,快回去吧。你家知府大人是个好人,你跟着他,以后总不会错的。”
送走了元宝之后,凌霄霄看家里除了些锅碗瓢盆,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需要处理了,货物也只剩下零星几个,终于放下心来。
凌霄霄叫妙绿和那些女工赶紧拿着那些锅碗瓢盆去街上送给穷人,货物也搬出去散了,自己最后清点一下包袱和银子便准备走了。
妙绿她们急急忙忙出去之后,凌霄霄抱起乱跑的长乐放在桌子上,告诉他不要乱动,元宝奶声奶气道:“玩,玩。”
凌霄霄一边数着包袱和银票做清点,一边无奈道:“好好好,玩。娘带你去外头,咱们去外头玩,能坐大马车,坐好久好久,好不好?”
元宝兴奋地蹬着两条小腿,嘴里喊着:“驾!驾!”
凌霄霄笑着抱起长乐亲了一口,又将他放在桌子上,低头仔细地清点这银票,嘴里喃喃自语:“三万两.....应该够养活三口人了。再买个宅子,女工遣散......这次可不能再丢了。”
此时元宝忽然喊了起来,口里开怀地喊着,不知是“爹”还是“丢”。
凌霄霄低头一边数一边笑着道:“丢?丢了长乐和娘就要和西北风了。长乐还要用这里头的钱娶媳妇儿呢。”
“丢......丢......爹......丢......”
“什么丢啊。不能丢,快说点吉利的。”
觉得清点的差不多了,凌霄霄打算抱着长乐玩一会儿,顺便等妙绿她们回来。
几乎就在一抬眼的瞬间,凌霄霄伸出的手几乎僵住了。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气息是那般熟悉,凌霄霄想抬头确认,却又不敢确认。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凝结了。
凌霄霄抬起去抱长乐的手僵在那里,男人也不说话,只定定站在那里。
只有长乐还在说着那个字,凌霄霄渐渐听清了,长乐喊得,分明就是“爹”。
有那么一瞬间,凌霄霄希望自己是眼花了,她又不敢抬头确认,只好想凭借话语证明这不是真的,于是抱起长乐低头笑着道:“什么爹啊,哪里有爹。”
凌霄霄将头埋在长乐的小胸脯里,不敢去看。
“爹!”长乐却不愿意叫凌霄霄抱一般,扭身扑着另外一个方向,手臂伸得长长的,似乎在找谁抱一般。
凌霄霄便知道,自己没有眼花了。
过了良久,凌霄霄才抬起头来,将长乐放在地上,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三年多未见,凌霄霄从男人脸上看不见一丝陌生感。因为三年多以来,凌霄霄几乎没有一个夜晚不想起这张脸来的。
此时这张脸上带着倦怠,凌霄霄知道,这是他彻夜赶路的标志,以前他没日没夜地赶回来,也是这样眼睛猩红,倦态满面。
只是不知是不是那眼睛里的情绪太多太满,这次比之从前更加红了,连同眼眶都是红的。
这也难怪,那眼里有愤怒,有担忧,有不舍,有如释重负,这么多情绪都在一双眼睛里,撑也撑得红了。
长乐迈着小小的步伐走到男人面前,仔细看了好几遍,才伸出小手抱住男人的一条腿,用小脸蹭了蹭,又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爹爹!”
男人低下头,看着这个几乎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面团,眼睛里又是讶异,变得更加红了。
几乎是颤抖着,男人伸手俯下身去将孩子抱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他的小脸。
长乐“咯咯”笑了一会儿,又伸出一只小手,朝凌霄霄摆了摆,似乎在叫她过来:“娘亲,娘亲。”
凌霄霄只觉得自己的腿灌了铅,走动不得。
长乐见娘不动,于是用手拉起男人一只手晃悠着:“抱,抱,爹爹也抱娘亲。”
男人终于开口了,声音里有哽咽的嘶哑:“那你要先下来,爹才能腾出手抱抱娘亲啊。”
长乐听话地从男人怀里下了地,拉着男人的手倔强地拽着他走向了凌霄霄,到了跟前之后,长乐撒开了手,用力在后头退了男人的膝盖一把,男人就势扑了上去,双臂一下子就环住了凌霄霄。
这个铿锵有力的拥抱,对凌霄霄来说又熟悉又陌生,既不安又贪恋,一双手左右摇摆,不知该不该回应,最后只好垂下来,不安地放在身体两侧。
不知是满腔的委屈与想念,还是平昌王抱得太用力了,凌霄霄眼眶里的泪像是决堤一般扑朔落了下来,没一会儿就打湿了平昌王的一侧肩膀。
过了许久,久到凌霄霄都觉得有些发晕了,平昌王才开口对她说了久违的第一句话:“霄儿,你胖了。”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凌霄霄听见这句话之后,十分利落地挣开平昌王的怀抱,顺势拉住他的手臂,想给他一记过肩摔。
可凌霄霄力气终是不敌平昌王,在平昌王明白过来她想干什么之后,便牢牢地从背后又抱住了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凌霄霄别扭地不想说话,只用了挣着,企图挣脱开平昌王的手。
而平昌王则十分坚定地拥着她,任凭她又挣又踢,就是不肯松手。
凌霄霄觉得自己就像是落入如来佛掌的孙悟空一般,怎么都逃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