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云凝聚的天空,覆压在鲁中山区远近高低的山地丘陵上面昏昏黑黑了一周以后,便绵绵地下起细雨来了,时令已近了中秋,大庾山浓绿的树叶,开始渐渐变的红黄,山岩上趁凉盛开的野花,此时尤变得鲜亮,整个庾山是画图一样的缤纷,山上山下,农人们早已忙碌起来,竹竿噼里啪啦为若龙敲击板梨树枝树叶的声音,玉米地里咔嚓咔嚓收掰棒子的声音,嗷嗷嗌嗌吆牛犁地的声音。沙石路上,小推车、地排车、牛车、驴车、拖拉机不停的运送,完全进入一派秋收的大忙季节之中。
学校里即将开始的秋假,让林西平思乡的情绪渐渐浓烈起来,他打算回家去住几天,一则看望好久不见的父母,另则也该帮着老人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
他骑着从周校长那里借来的自行车,兜里揣着新发的一个半月的工资,趁早地出了学校的大门,沿着山根的沙石公路,快速地拐上了通往庾阳的柏油大道。
这是一条省道,往北蜿蜒盘过这一片高低参差的山地丘陵,直接到达省城,往南二十三华里便是庾阳,这一段路,他骑的非常轻松,这是走常的路,又加上似箭的归心,因此不久便穿过了庾阳,进入通往鲁州的七道嶺子。上上下下的岭道,往南有五十华里光景,可让林西平费劲了力气,也消耗了很多的时光,
第七道岭子下去,就有很短的一段坦途,鲁州城就在他的眼前了。
这一座不大不小、清新别致的地级城市,这一座让他倾心让他伤心的城市!
楼房街道,花园汽车,熟悉地让他感觉到胜过自己的家。
唉!这里的一切!
在鲁州长途汽车站附近的那家小旅馆里放了自行车,穿过人影散乱的车站广场,走进一家地下商场里自选了一些送给父母的衣物糕点,出了门,望着余辉之下的美丽的城市,不仅心颤眼热:“我的母亲至今还相信他的儿子会在一个很繁华的镇上教书呢,有谁知道,我会钻进了我老家一样的穷山沟里呢!”想到这里,他的鼻子酸楚起来,眼睛里似乎有一大滴的泪水鼓在那里了。
他忙忙用衣袖往两眼角处揩了揩,坚实地攥了攥手里的袋子系,钻进了通往苍野山区的长途客车里,躲在最后面一排靠窗子的座位上坐下,眯起眼睛,头靠窗边,他感觉他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四周的景物也慢慢地变的模糊起来,苍野山区的丘陵高地笼罩在一片秋的暮霭当中。远处,隐隐约约地透出昏黄的灯光,空气中荡漾着一股股浓浓的新翻的泥土的气息,高处瘠薄的山地里,斑斑驳驳地撒满白楞楞的地瓜干,堰坝旁靠满厚厚的玉米残秸。家乡的秋的味道,是那样的自然与朴实。
林西平推开自家大门的时候,他的父母正亮着门灯将那一捆一捆的连秧带果的花生小捆往房顶上扔,那佝偻着身子吃力地扔花生捆的年迈的父母,听到大门开动的声响,同时惊异的转过身来,当明白自己心爱的儿子回家来的时候,都忙忙放下手里的活,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的,老父亲张了张掉净门牙的瘪嘴,竟然没有说出一句话;他的母亲笑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线,接过儿子手里的提包,拉了儿子的胳膊,就往屋里去,看见父母的举动,林西平的心里真是五味的俱全!
林西平打开包裹,取出衣服糕点递给老人,母亲高兴之余,怯怯地问西平:“这……得花多少钱啊?我们都有吃有穿,省点钱,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呢。”
西平摇摇头说“不多不多”,又将裤兜里的六十元钱掏出来递给母亲,笑着说“你儿子现在不是挣钱了嘛!妈,这些钱您拿着,这阵子秋种正用钱呢。”
母亲接过钱。连忙又送回来,“家里还有,这些钱你拿着,在外花销多,遇了事别为难自己啊。”
西平又将钱拿过,重新塞回母亲的口袋里,“收下吧,在小山沟里是花不了多少钱的。”
老两口同时瞪起已经凹陷下去的圆圆的眼睛,几乎是同一的强调:“怎么?庾阳不是很繁华的地方吗,怎么成了小山沟?”
“离庾阳还有二十三里路呢!”林西平将刚扒好的一颗花生米填在嘴里,随即将那花生皮掼在地上,“是庾阳镇北面的一个山村小学里,与我爹的学校没什么两样!就那么简单,没什么的,人家能干,我也能干。”他在他的父母面前尽量显得轻松一些,然而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他内心的那份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