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在王学海的呼叫声中醒来的时候，夜确是黑的严实了，鲁州城里无尽的灯火，已经铺天盖地的亮起来了。几年的光阴，这城市已经变了，变得让他林西平陌生起来。层层密密、造型各异、栉次鳞比的各式高楼，像雨后的春笋，幢幢栋栋直插向天空；酒店、旅馆、银行、商城、古建筑、练歌房、洗浴中心霓虹的招牌，像一串串调情的眼波，尽在那里恣肆地荡漾；汇集于宽阔公路上蜂拥的汽车亮起的前灯，闪闪烁烁地形成了一道道灿烂的银河。偶尔驶过的救护车，不停地唱着“完了！完了！”地哀歌。公交车庞大的身躯，活是一头头的笨驴，小站上屙下几个会滚动的粪蛋之后，仍旧耷拉着两只大耳缓慢前行。校场街两旁的二层小楼的门前，站满着裸露大腿的淫女荡妇。
“秦书山走了，他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让他先走了。”
王学海手里握着方向盘，廖远坐在副驾驶座位，勾着头打瞌睡。王学海回头对西平说：“嗯，今天喝得太多。”
西平说，“兄弟这么长时间没聚了，今儿个都高兴！”
“这‘女人花’酒我原是喝过的，很有后劲，我带你们去桑拿一会，跑跑酒再回家吧，不然你们会受不了的。”
“今天已经花费不少了，”西平说，“我看就算了吧。”
“小事一桩嘛，”学海说，“这点事廖哥说句话就解决了，下面的乡镇派出所，争破头地为廖哥效劳呢。洗桑拿的事我办，就不用你操心了。”
“这怎么行？”西平说，“我们平摊开吧，怎好意思让你们花费？”
“客气什么！”学海反驳，“我们是什么关系！还提这个。”
“去！——一定去！——”廖远突然叫喊道：“你挣——那点钱，我们——不忍心！待我——过几年——我——一定把你——调出来！我们兄弟，是——永远的——在一起！”
刚才对廖远的反感，一下子在林西平的内心里重又改变过来。“唉！廖远啊，快提拔起来吧，只有你提拔起来，我才有希望了啊！”
他感觉他的眼角处，又好像是流出眼泪来了。
印象里，汽车是冲出了鲁州城，林西平的记忆模糊起来，他的眼睛也朦胧起来，灯火阑珊处，就有一个庞大的建筑挡在了车的面前。金黄的发光字招牌，显明地写着“金海湾”三个大字。
三个人下了车，径直走进去，廖远一直勾着头，王学海也一径傍在左右。
柜台前，王学海指指点点，大老板的气度发挥到了极致，从那服务生小伙对他恭敬的点头哈腰上，清楚地看出一切。
穿过厅堂，换过衣服进入内室，就见一个阔大的“海湾”呈现在眼前，周遭是茂密的假树假草假花，岩石礁石也尽人造，一例的砂砾鹅卵石堆放于水边，形成一道洁白的沙滩。水面弥漫着雾样的蒸汽，自水底冒出串串珍珠样的气泡。
“这绝好的境地！就连杨贵妃洗浴的温泉也不比如此了。”林西平想，“这样奢华的浴泉，竟没有一个人泡在里面！”
林西平多想冲进去，大肆畅快一次，但见廖远与学海，也是没有进入的迹象，而是自淋浴处进了桑拿间，他也只乖乖地跟进了去。
桑拿间蒸腾的畅快！就将我身心深处残存的渣滓污垢沉郁怨恨统统排出了去吧。
“他们领我到这里来，是让我见识品味一次贵族般的享受罢了。”他想。
不过，自桑拿室出来以后，服务生就将王学海、林西平、廖远三个人分开，各自到了另一个房间里了。
酒力似乎是减去了大半，在一间香气馥郁的包厢里面，服务小伙给他做了足疗修脚全身的按摩以后，就撇开林西平一个人独自地走了。
包厢的外面灯光暗淡，走廊盘弯曲折，倘若林西平自个走出厢外，定不知东西南北。
他躺在洁白干净软绵绵的席梦思床上歇息，期盼着他的好友前来叫他，他想回家了，因为时间的确是已经很晚了。
这时候，房门开出，进来一个年轻的高个子姑娘，穿着一件漂亮的粉红超短连衣裙，拉直的长发自顶上泼披下来，婷婷俊丽，胳臂上抱着折叠整齐的浴巾，进门就顺手把那包厢门别住。
“先生，你先起来一下。”她没有看他，只是把她带进来的浴巾一层层地展开。
林西平连忙从床上爬下来，呆呆看着她。
那姑娘的浴巾平整地铺上了床，然后就将裙子、内衣、鞋子一件件脱下，唬得林西平赶紧制止，“你！你做什么！”
那姑娘并是不慌不忙，赤裸着身子仰面在床上，又将自己的头发捋一捋，很温和地对着西平说：“先生，上来吧。”
“你！”林西平惊慌之后，尽是哀求一样的语调，“姑娘，不要这样，你穿上衣服，坐起来我们说说话。”
“先生，你朋友已经给你交上这项服务费了，快来做吧。是有规定时间的。”
“不能！我不能！”林西平站在那里，哆哆嗦嗦，不知所措。
“即使你不做，我已经进来了，服务费也是不退的。我现在也是不能回去的。”她说。
“哦，好妹妹，不退就不退，你起来穿上衣服吧，我们说话度过这时光。”
“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呢，真是的。”那姑娘埋怨道，“阳痿早泄也未可知。”
“不是，”林西平吞吐说，声音很小，“对不起，我的职业不允许这样。”
“到这里来的，全不存在职业与年龄观念，都知道自己是雄壮的男人。”
“哦，我知道了，”林西平说着，把她的衣服递过去，“把衣服穿上吧。理解你。”
那姑娘什么也没有说，慢慢把自己衣服穿上。
“姑娘家在哪里？”
“苍野。”
“苍野？”林西平大叫起来，“你家苍野什么地方？”
“你家不会也是苍野吧？”姑娘不屑地说，“查户口的？看你大惊小怪的样子！”
“不是，我不是苍野。我不是。”西平心里已经很不是滋味了，“你是为什么到这样的地方呢？”
“姐妹介绍来的。”
“那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挣钱多呗。这有什么疑问的，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可嘴巴皮肤都要照顾，拿什么照顾？”
“挣钱的路子很多，也用不着干这一行当啊。”
“你不会是老师吧？老犯职业病呢！”说话里，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将她的浴巾叠起，递过一个小本子连同圆珠笔，“先生，麻烦你在右下角空格处填上‘满意’吧。”
林西平不得不变了自己的字体填上了“满意”二字！他是对谁满意，对什么事满意，他一概不知道了。
“谢谢先生。欢迎再来，记得点我，二十七号。”连声道谢里，那姑娘抱着她的浴巾出去了。
“苍野啊，我的高天后土！你就好好看看你所养育的儿女啊，怎么都竟变得如此狼狈！”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