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宇文硕而言,沈连城是他的姨母,更是将他教养长大的女傅。陈婉清当着她的面儿说他诋毁他人,他很慌张。
他怕女傅误会,更怕她对自己失望。
“姨母,事情并非婉儿说的那样。”一刹无言之后,他方才抬眸看沈连城,急急做解释,“孤王那天那样说李锴,是有原因的。但其中因由,还请姨母容许孤王私下再与您解释。”
“那陛下倒是与婉儿也解释解释呀!”陈婉清不服。
“婉儿,不得无理。”沈连城肃然喝止了她。
陈婉清扁着嘴,感到委屈。
天子的因由,沈连城倒想听听看。于是,她吩咐女儿的乳母伺候女儿早些下去歇息。待女儿走后,她便对太皇太妃道:“姨母,我送天子回栾清殿。”
太皇太妃斜倚在床,点了头,却不忘叮嘱:“明日早朝天子一人面对,今夜,你可不能耽误他休息。”
在某些方面,沈连城对天子一向严苛。这一回,无论出于什么因由,太皇太妃都不希望沈连城因为天子一句不该说的话,而过份责怪于他,以免坏了他的心情,影响明日他在早朝上的状态。
沈连城会意,“姨母您放心,我只是送送天子。”
宇文硕也领会了太皇太妃的温慈,心生感激的同时,心中的忐忑却是一分不减。无论如何,他那天说李家兄弟身份低贱的话,都失了一个天子该有的分寸。
从慈安宫出来,沈连城对此事却是只字不提,说的,尽是明日朝堂有可能会发生之事,教他该如何应对。此后又是对他好一番勉励和肯定,叫他今夜不必因为明日早朝有负担而睡不着觉。
该说的都说了,宇文硕才问:“姨母不想听孤王那天因何跟婉儿说了那样贬低李家兄弟的话吗?”
“想听。”沈连城格外温和,“只不过这件事,不是我今夜最关心的。更何况,我相信天子的为人和教养。”
“姨母……”沈连城的信任,让宇文硕心中一暖。他方才解释,道:“李家兄弟父亲当年的事,孤王也是有所耳闻的。姨母宽厚,容得他二人活得跟世家子一样,让他们上京都最好的学堂不说,还随意他们跟婉儿玩在一起。孤王却是担心,他们将来,会通过婉儿对姨母和姨父不利。那天,婉儿直说李锴的好,孤王与之说不通,便口出恶言了。”
“原来,陛下是有着这样的担心,才对李家兄弟有防备心,不希望婉儿跟他们玩在一起。”沈连城豁然笑了笑。她叹了一声,对宇文硕道:“就因为有着这样的防备,我就要对李家兄弟不闻不问吗?明知道他们长大了,也许会找我寻仇,但我还要这么做。大家说我愚笨也好,说我妄想也罢,但我就是放不下啊。”
十年了,李霁死时的样子,每每想起来都还那样清晰。便是在梦里,也还是会出现他嫉恨自己的样子……可怕的是,越是历经年月,她越是觉得亏欠,越是觉得自己对他太狠心。
她对他的孩子好,便算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弥补吧!
她沉默着,一直往前走,竟是不知,天子宇文硕落了后。
宇文硕望着她的背影,知道她在想那些前尘往事,清秀的眉也皱了起来。
他的姨母,可谓天地间最成功,也最幸福的女子。可这一刻,他却觉得她的背影有些可怜。
他追了上去,跟在她身侧,突然问:“姨母,孤王可以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姨母的手吗?”
沈连城从那些过往中抽出心神,有些意外。但她还是笑着向宇文硕伸出手来,道:“就今晚,毕竟陛下已经长大了。”
“嗯。”宇文硕应声,很珍惜地牵上了她的手。
他知道,他是天子,这样的牵手,牵一次少一次。很多时候他都在想,要是姨母是他的亲生母亲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依恋她给自己的爱了。
“陛下是不是思念您的母妃了?”沈连城拉着他的手,疼惜地握了握。
她也知道,她虽待他如自己亲生一般,但她到底只是他的姨母。他,一定会在无数个夜晚,思念他自己那已然“早逝”的母亲……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没敢告诉他,他的生母沈怜儿其实还活着,只是因为爱着一个男人,与他私奔到了一个山好水好的好去处,过上了神仙眷侣的生活。
“没有,孤王有姨母就心满意足了。”宇文硕坚强地笑了笑。
沈连城没有做声,只是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些,一路都未曾松开过。
这一夜,没睡着的反而是她。
翌日早朝,她也一直在后面不安地等着天子下朝。
朝堂之上,居高临下望着文武百官,宇文衍头一次感到,这些人,真正是他一个人的文武百官。
他还是有些紧张的,在一次回答朝臣请示时,险些出错,是陈襄及时提点了他。
原本有本奏上,无事就要退朝之时,武成侯薛涛站了出来,劝谏道:“陛下少年老成,才学过人,能谋国之大计,固国之根本,然,抵不过年岁尚幼,过早亲政,唯恐不能威慑边疆敌国。太皇太妃身体羸弱,不能临朝,为此,微臣斗胆谏言,提摄政王为副君,辅佐陛下。”
他此言一出,朝中很多重臣纷纷应和。其中除了向夫人的故友,还有很多被荣亲王这些年的厚德所折服之人。而荣亲王本人,端正在前头站着,看似并不意外。
武成侯的提议,乃是与之商议过的结果。
终于,他要有所行动了吗?陈襄一党如临大敌,很快有人站了出来,提出反对意见。一时间,朝中两大势力,争执不下。
坐在龙椅上的宇文硕,自记事以来,还未曾见过这样的局面,心里头是有些慌的。他求救的目光,屡次看向陈襄。而陈襄,每次都是冲他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表态。他按着他的指示做,心底也就不那么慌了。
朝臣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结果来,终于以天子一句“事关重大,改日再议”而暂时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