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走出遛猪街八号,莫双等人在外接着。曲直问:“这里是自然冥道的据点吗?”何劲说:“是。”莫双说:“竟然没换地方。”曲直说:“想必楚存雄也清楚:水至清则无鱼。要肃清不如学春风化育。”莫双说:“他才不会,应该是钱不识胆子肥。”
何劲走到街角,看吴志的炸糕店还开着张,此时早高峰已经过去,吴志坐在柜台后面正喝茶。何劲过去招呼:“吴哥,一向还好吧?”吴志抬头看到何劲,吓了一跳,杯子里的茶抖了一身。何劲略微尴尬,说:“吴哥,给我来十二个炸糕。”曲直、童挽树、五花肉都上前围过来等着,吴志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屋里吴志之女吴静思抱着孩子走出来,边说:“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从姥姥家回来?妞妞都想她了。”抬头看到何劲,一声惊呼。
何劲忙说:“思思,孩子都这么大了?”吴静思抱紧了孩子,颤声喊道:“你干什么?”何劲说:“思思,我是安全的,路过这里来看看你们,我刚从钱不识那里出来。”吴静思说:“他为什么没劈了你?”何劲说:“因为我是你们的朋友,还是朋友,嗯?”吴静思的泪刷的流出来,说:“骗人,槐堂的人都死在你手里,还有妞妞她爸宁华如,你欺负我一个现世凡骨,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何劲说:“不是我杀的,是新冥道在栽赃我,我在新冥道不过是混饭吃,被他们利用,如今我已经离开新冥道了。”何劲越说越没底气,低了头不敢看吴静思。曲直递过钱去,对吴志说:“老板,给拿十二个炸糕。”见吴志不动,曲直等人自顾自包了炸糕吃起来,一边交口称赞,全不顾何劲低头站在那里想钻地缝儿。
吴志反倒劝吴静思:“思思,槐堂钱不识既然没拿他怎么样,说明他也没那么罪大恶极,钱不识比咱们更想给华如报仇雪恨呢。”吴静思说:“爸,你看他那样子,就是做了亏心事。”吴志说:“知道亏心还好,如果二话不说,把咱们也灭了门,那才是真仇人呢。”莫双说:“大叔,你说的对,槐堂的人都死在新冥道手里,我们现在脱离了新冥道,咱们才是一家人了,我们怎么会害你们呢?”曲直说:“大叔,我们做过错事,但是绝不会杀槐堂的人,因为一直都是兄弟,偶有立场不同,也还是兄弟啊。”何劲认真的连连点头,说:“槐堂的人真的不是死在我手里,我是想保护他们的。”吴静思说:“我丈夫宁华如已死,我也没有能力为他报仇,只希望我们母女能平安的生活下去。听说在幽冥,新冥道已经一统了,何劲,这里面有你的功劳吧?说什么我家也不能象以前一样,拿你当个座上客。”何劲弱弱的说:“我知道。”
出了占风市,何劲众人坐在郊区的一片果园边上休息。曲直说:“要不要跟A番二队赵平绪联系一下?”莫双说:“可以联系一下。”何劲说:“说什么?”童挽树说:“问候一下自然冥道。”莫小山说:“好意思吗?他们没了那么多人,咱们可是帮凶,能否认吗?显然不能。”曲直说:“说什么在其次,主要是通话这种行为表示一种转变。”何劲说:“我又不想从此为了自然冥道赴汤蹈火,招惹他们干什么?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心,哼,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曲直说:“自立为王,跟老朋友吱一声,也不为过。”莫双说:“难道朋友也做不成了?”童挽树说:“咱们跟A番可没什么。”莫小山说:“也许自然冥道会想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莫双说:“倒不是为那个,如果跟A番偶然遇到,避免跟他们死战,没必要了,同意给赵平绪打电话的举手。”莫双、曲直、童挽树都举起了手,童挽树一踹五花肉,五花肉也举起了手,莫双说:“多数通过。”
何劲硬着头皮拨通了赵平绪的电话,赵平绪说:“何劲吗?”何劲说:“是。”赵平绪说:“听说你立了B番?”何劲说:“是。”赵平绪说:“新冥道B番?还是?”何劲说:“既不是新冥道也不是自然冥道,是我的B番。”赵平绪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何劲说:“我命里是天涯烂草。”赵平绪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兄弟,来日方长,各自保重。”何劲心里一酸,答应一声:“是。”
莫双众人看何劲打完电话,落下泪来。莫小山说:“赵平绪都说了什么?那么伤?”曲直说:“被感动了。”莫双说:“赵平绪做事刷刷刷,待人却和煦的很,尤其是对咱们的何番主。”莫小山说:“何劲,他说了什么?”何劲说:“离离原上草。”莫双接道:“一岁一枯荣。”曲直接道:“野火烧不尽。”童挽树接道:“春风吹又生。”众人念完,都不说话,望着远方,沉默良久。
如今是四月天,离去年新冥道一统已经有八个月,南冥冥界已经不那么荒凉,开始望的见冥村、街市,天上也有了飞鸟,水中有放养的鱼苗,一片生机。莫双在南冥的寒阳玉石生意本是贯通现世和幽冥,因幽冥战乱,损失近半,如今也逐渐恢复。何劲把手搭在眉骨上,举头望着远去的飞鸟,说:“榆钱这回可不能借大雁寻找南冥密门了。”童挽树说:“咱们的冥兔也不行了。”曲直说:“咱们要解救南冥密门,难道A番和自然冥道的残余就不想?”莫双说:“他们不动就是保护了,楚存雄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即便咱们找到了南冥密门,如果不小心,也备不住让楚存雄端了窝儿。”曲直说:“是啊,西冥五堂徐缓州不是何劲的寄灵吗?”莫双说:“是啊,防不胜防。”何劲说:“你们这样说,咱们还找不找南冥密门了?”莫双说:“找啊,咱们不找,楚存雄还是会找,咱们一找到,就把他们抢到松布岛去,跟楚存雄比一比谁快。”曲直说:“也许因为叶梅,楚存雄肯网开一面呢。”莫双说:“未必,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叶梅无家可归才好,她只能找我。”何劲说:“叶梅手眼通天,不会到那一步的,我号称天下第一寄主,可以走投无路,她,不会。”莫小山说:“她是真正的人精。”
虽说是亡命天涯,叶梅之子楚灿的满月酒,还是办了,自然冥道的人也借此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收拾一下悲怆的心情。了解叶梅前世今生的人,不由暗暗地想楚灿这个名字恐怕与何劲前世的名字董如灿不无关系,同时也想不明白,叶梅何苦非要跟何劲扯上这层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自然冥道的人零落了:东冥,东冥主罗卡奇重伤,二堂主胡雅正重伤,另剩下十三堂主银柳,十四堂主蔡峰,新近一堂主游太和;南冥,南冥主韩宝宝已死,剩下二堂主燕恭良继任,四堂主燕子度,七堂主白沙梨,六堂主叶梅;中冥,所剩中冥主叶中庭,三堂主刘唤杨,九堂主山达达;香堂北冥,陈日香归了静灵珍,得活,另剩下杨成林;槐堂西冥,只剩钱不识。
满月酒摆在A番二队的院子里,月亮地里,高挑着灯,靠南一溜火盆,点着A番、东冥、南冥、中冥的引魂火。众人或多或少都给了礼物,叶梅抱着楚灿一一谢过。南冥主燕恭良抱过楚灿说:“这孩子生的真好,你不会把他给楚存雄送去吧?”叶梅说:“我正犹豫呢。”中冥主叶中庭说:“犹豫?当然不能送给他啊,要让孩子从小就走天下正道。”叶梅说:“天性这个东西不是我辈能忖度的,我犹豫的是让他从正道,还是从天性。”罗卡奇半卧在椅子上轻咳了两声,说:“梅,这孩子天性如你也不一定,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南冥四堂主燕子度说:“梅姐,莫非你因为宠爱楚存雄,竟然想把孩子给他?给他一条臂膀?不行啊,可不能断送了孩子的前途,你不是也说,终于一统的是自然冥道吗?”叶梅叹口气,说:“是啊,楚存雄终将失去一切。”燕恭良说:“心软了?这时候就?”燕子度说:“咱们都到了这步田地了,你还怜悯他?他如果知道,一定会觉得你可笑,只说现在,是咱们可怜才对。梅姐,如果不出意外,自然冥道短时间内是不会翻身的,纵然有你的卜问,终于是什么时候?楚存雄的有生之年吗?你确定?还是过个一世?两世?三世?”
叶梅说:“用不了那么久,只这一世就能翻盘。”燕子度说:“那要付出什么代价?咱们已经没了那么多人魂,眼见得已经不能与楚存雄抗衡。”叶梅说:“咱们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罗卡奇说:“是说何劲吧?”叶梅说:“是。”南冥七堂主白沙梨出了个怪声,说:“哈,哈,哈,梅堂主,咱们现在这样,公平点说,也不能说全是拜何劲所赐,可也不能说跟他没半点关系吧?你以为他疯了?舍命拥戴新冥道,到新冥道一统了,再翻过来,舍命拥戴自然冥道,助自然冥道一统?那他纯粹是吃饱了撑的,还不止如此,你把幽冥未来系于何劲一人,也太高抬他了吧?”叶梅看了一眼胡雅正,说:“胡二堂,你说。”胡雅正虚弱的支着腮,说:“何劲不是已经自立B番,声称脱离新冥道了吗?”中冥九堂山达达说:“是啊,楚存雄少了一个帮手。”东冥十四堂蔡峰说:“是少了一个可以利用的人。”中冥三堂刘唤杨说:“不知道能不能转过来为咱们所用。”燕子度说:“他不会那么乖了吧,为人所用?不是说自立为王了吗?”
胡雅正说:“他走的太远了,纵然折返,物是人非。”蔡峰说:“你死守着他的命签不放,还不是指望他折返?”胡雅正说:“这是他的命。”叶梅说:“迷途知返说的就是他。”山达达说:“那立什么B番?不直接回归自然冥道?”燕子度说:“他好意思吗?况且,他也未必是要回来的意思,人家也许是说新冥道不合口胃,自然冥道也不合口胃,其实是另起炉灶的意思。”刘唤杨说:“自然冥道是天理,新冥道是人欲,何劲还能搞出个鸟道来?”白沙梨说:“当初槐堂西冥不是照他的意思办的?取折中之意,自然冥道为主,新冥道为辅,难道他还想推行这个?两边都想挂着?”蔡峰说:“岂有豪情似旧时,或者他只是不想受良心的谴责,不愿意看到普通的生命在楚存雄面前的卑微,这让他感觉他自己也是卑微的。回过头来想,自然冥道还是分明公允的。然而,自然冥道他还能立足吗?一句后悔就行了?自己哭去吧。”山达达说:“他想不想哭我不知道,反正我想哭。”
过了楚灿的满月,叶梅向燕恭良告了假,带楚灿去找楚存雄。到了西冥府宛苍城已经是晚上九点,最先看到叶梅的是西冥十四堂主洪浪山。洪浪山正出宛苍城,低头琢磨事,一抬头,与叶梅四目相对,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拱手施礼,看叶梅抱着个孩子,说:“楚夫人,这是回家了?”叶梅说:“是,来看看。”洪浪山说:“有用的着在下的,请明言。”叶梅说:“我知道你是个可靠的人,先谢过了。”洪浪山说:“好说。”叶梅说:“十四堂跟我来。”洪浪山说:“遵命。”
楚存雄正在看书,洪浪山走到桌前,一拱手,楚存雄头也不抬,问:“浪山,什么事?”洪浪山说:“冥主,楚夫人回来了。”楚存雄抬头第一眼看的是叶梅,第二眼看的是孩子,忙起身走到叶梅身边,探身看孩子,孩子正在熟睡。叶梅把孩子递给楚存雄,说:“他叫楚灿。”楚存雄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抱过来,说:“好名字,算起来有一个月了吧,你回来就不走了吧?”叶梅说:“我是来送孩子的,你给他请个乳母吧。”扭身就走,楚存雄说:“浪山,你送六堂主出去。”洪浪山紧随叶梅身后,才一出来,就碰到毛依程。毛依程忙拱手,说:“夫人回来了?”叶梅也不答话,闪身过去了,洪浪山紧跟着叶梅走过去,毛依程斜眼看着两人走过去,高声说:“夫人,南冥密门破了。”叶梅不停也不应,直着走出去了。洪浪山跟在叶梅身后,低低的声音说:“还未找到。”叶梅说:“知道。”
出了宛苍城,又过了桐林市东一百里,月亮早升起来,周围没有人魂,叶梅停下脚步,说:“有劳十四堂,就此止步吧。”洪浪山说:“还不行,实不相瞒,夫人的行踪早有哨探报知冥主,当然也许这是夫人坦荡,无意隐藏行踪。楚冥主让我送夫人,其实是免于通过夫人泄露自然冥道驻地,让夫人在自然冥道那边难做。”叶梅说:“知道了,你们也不要小瞅了我。”洪浪山说:“不敢,小心使得万年船。”又走了二百里,一片旷野,洪浪山说:“好了,过了宛苍城的密哨区了。”叶梅屈膝一礼,说:“别过。”洪浪山一拱手,低头不语,闭上双眼,说:“夫人请。”洪浪山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抬起头,叶梅已经无影无踪。
洪浪山回宛苍城西冥府向楚存雄复命,只见毛依程还在厅上,装模作样的倒拿着一本卷宗,眼睛骨碌碌乱转,如坐针毡。洪浪山知道这是楚存雄怕他跟踪叶梅,故意留他在这里。楚存雄见洪浪山回来,就对毛依程说:“十二堂,你去吧。”毛依程松了口气,把卷宗放到桌上,说:“冥主,这时候你可不能讲什么夫妻情义。”楚存雄说:“知道,我自有安排。”毛依程说:“那就好,依程随时候命。”洪浪山等毛依程走的远了,才说:“我把楚夫人送到桐林市东三百里处。”楚存雄说:“A番和自然冥道驻地应该在东南或东北方,东南哨探密集,东北是咱们新冥道腹地,我看他们在东北,西冥东北。”洪浪山说:“西冥东北最可疑的是胡提镇一带,那里暗藏八十一条迷灵道,冥主还记得吗?去年四堂程建安曾说过的,当时五堂徐缓州也在场,冥主还说那里是定灵珍家的大少奶奶罗纱织的故乡来的。”楚存雄说:“是啊,他们确实应该窝在一个特别的地方。”洪浪山说:“要不要去查?”楚存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