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坐起来,对杨成林说:“你们不是在烤兔子吗?”杨成林没说话,何劲说:“林哥,我现在是自然冥道B番了。”杨成林面无表情,和海颂说:“刚才那是传说中的独龙线吗?”海颂说:“还有一条天荒线,在这里遇到,麻烦了。”何劲说:“咱们一起想办法。”杨成林充耳不闻,依旧对海颂说:“咱们在这里囚了三天了,不知道银柳他们怎么样了,这要不来援助,我看咱们是出不去了。”海颂说:“是啊,一筹莫展。”何劲说:“林哥,有我呢。”杨成林对海颂说:“咱们换个地方歇息。”海颂说:“还到那边山上去吧。”何劲跳到杨成林面前,伸胳膊一挡,说:“就在这儿,哪儿也不许去。”
海颂叹口气,说:“成林,看在逆水河之战,这小子也替咱们说过话,二堂主现在还拿着这小子的命签,既然现在他是自然冥道B番……。”话音未落,杨成林的刀已经照着何劲的小腹丹田扫过去。何劲没动地方,两胯伸出两对刀,堂的架开了。杨成林的刀如急风暴雨一般向何劲上上下下剁了六十四刀,何劲一动没动,都被何劲身体里的寄灵架开了。何劲迎着杨成林的刀锋,一把抱过去。杨成林纵身要躲开,可是如今何劲的功力已经远在杨成林之上,杨成林没躲开,被何劲一把抱住,放声大哭。两人中间隔着杨成林的刀,还有何劲寄灵垫着的三把刀。杨成林拼命挣扎,何劲只是抱住不放,海颂和莫双都站在一边不吭声。
杨成林终于对何劲说话了:“好了,弄脏了我的衣服没地方洗去。”何劲忙松开了手,扯平杨成林的衣服,说:“是,林哥,我很想念你,成素如今在我手下。”杨成林说:“成素?”何劲说:“她通了冥,被洪浪山推托在我手下。”杨成林说:“她现在在哪里?”何劲说:“我们被机缘障冲散了。”杨成林一咬牙,揪住何劲的衣领,说:“我只管你要人。”何劲说:“哥,包在我身上,我就是豁出去命,也要找到成素。”海颂说:“如今这一界域都出不去,还是打算在这里长住吧。”
夜晚风凉,何劲等人燃起了篝火,吃过果子野味,睡了。一个女子从虚空里现身出来,由远及近,风姿绰约,直跑到何劲面前,跪下来,用手一抚何劲的额头,说:“经年掩门因缘烈,不问春风不问劫,等闲落得身削薄,梦影魂图子君携。康子君,又见面了。”珠泪涟涟,落了何劲一脸。莫双枕着胳膊,慢悠悠的说:“姑娘,认错人了吧?”姑娘说:“不会,我的梦影魂图在他的喉结上。”莫双说:“我怎么不知道?”姑娘说:“你怎么会知道?”莫双站起身,一拱手,说:“请指教。”姑娘说:“他的前世叫康子君,是我丈夫的仇敌,一次他刺杀我丈夫,被我捉到,对他一见钟情,就放了他。他利用我的痴情,杀了我丈夫,我后悔莫及,又杀了他,并把我的梦影魂图印在他身上,为的是来世再结缘。谁知道二十年后,我死了,千方百计去投胎,都不成,走火入魔来到这里,已经过了二百年。”
莫双说:“如今人鬼殊途,你要怎样?”姑娘说:“我可以食现世烟火,脱影成身。”莫双说:“什么脱影成身?”姑娘说:“不用投胎,直接从鬼身化为人身。”莫双歪嘴一笑,说:“短修少炼,你有那副肠胃吗?二百年,在这地方无所事事,魂魄不散已经是造化了,还能异想天开真是不易。”姑娘说:“这里有我的花圃,费木贞花圃。”莫双说:“费姑娘,养花娘不找到接班人,是出不了花阴疆界的,何谈出幽冥吃人间饭呢?”费木贞说:“我能出。”莫双说:“出过?”费木贞说:“是。”莫双说:“出三百冥缘界域?”费木贞说:“是。”
旁边海颂忽然说:“只要姑娘能带我们出去,什么条件都可以。”费木贞说:“我只要康子君。”海颂说:“现世他叫何劲了,给你。”莫双说:“他可是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不过老婆没了。”费木贞说:“这是缘分让他老婆给我腾地方呢。”莫双说:“指不定是谁给谁腾呢。”费木贞说:“你是不想出去了?”莫双说:“我是寄灵,只要何劲出去我就能出去。”费木贞说:“我治不了你了?”莫双说:“不是,你往我身上涂花粉,我就完了,我有花粉过敏症。”费木贞说:“何必告诉我?”莫双说:“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对姑娘是有诚意的。”费木贞说:“这还差不多。”杨成林的声音响起来:“这么吵,何劲还没醒吗?”何劲说:“你们趁我睡着把我弄出去吧,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费木贞说:“这么说你都听见了?”何劲说:“姑娘,想要嫁人,就好好的投胎去,搞花花肠子,只会误人误己。”费木贞说:“你喉结上压着我的梦影魂图,否则我也不会非你不嫁。”何劲说:“你可以拿走。”费木贞说:“要是可以,我也不会在这里蹉跎了二百年。”何劲说:“我想办法,让你带你的梦影魂图去投胎。”费木贞说:“我不,我等了你好多年了,那一世的爱恨情仇在我心里还沸腾不息,你欠我的一世恩爱,这在这一世。”何劲说:“随便你吧,首先你要先带我们出去才行,在这里消耗很快的。”
费木贞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用小手指指甲挑起一块花泥,照着何劲的喉结一抹,何劲也没躲,感觉一凉,象涂了薄荷一样。莫双说:“我们寄主就这点好,对漂亮姑娘毫无戒备,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这脸都绿了。”海颂说:“男人家的脸虽然不重要,啧,这苦胆绿……。”何劲抹了一下腮,平淡的说:“除死无大灾。”莫双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费木贞说:“你们没有梦影魂图,要全身抹满我的花泥才行,跟我到花圃去吧。”莫双说:“我不用,我收了身就行。”
月光正亮,照着一大片花海。中间纵横的沟壑里流着水,泛着银光,浮着绿萍。费木贞拿了把铲子,铲着沟壑里的泥,海颂说:“不劳姑娘下手。”和杨成林两个脱光了,下到沟壑里抓泥涂了满身,出来坐在花海里,夜风吹过,费木贞从地里一拉,一条长薄绢把何劲等人都卷起来,费木贞急抽薄绢,何劲等人被抽的七荤八素,转成白茅草卷子,顺着薄绢梢头直滚到宴息架下,何劲喉结上的梦影魂图渐渐从一点化开来,成一卷轴,越来越大,上面山山水水,连绵不断,奇树异石,飞鸟游鱼,栩栩如生,荧光万道,千万灵魂层出不穷,千姿百态,有梳妆、有吟诵、有舞刀、有嘶吼、有卖弄风骚、有张牙舞爪、有倚树、有登山、有垂钓、有打马狂奔……,何劲等人就在这纷乱的众魂百态中,茫然不知所措,兜兜转转,早不见了彼此,何劲感到脚下山水一转,眼前空明,费木贞飘然而下,玉手一扬,万千纷纭化为乌有,平湖明月,绿草如茵,只相对立着何劲和费木贞两人。
何劲说:“这是什么地方?”费木贞说:“世外桃源。”何劲说:“那说的是现世,这里还是冥界。”费木贞说:“有你有我,就是。”何劲说:“人鬼殊途,我可不愿意跟你干耗着,女人要理解男人的需求为上,做鬼也要善解人意才可爱,你说呢?不然凭什么让男人留恋?”费木贞说:“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何劲说:“没有反过来,如今这世道,谁也不要妄想得到无缘无故的爱。”费木贞说:“这里是梦影魂图里,清静无尘之境,咱们在这里朝夕相处,我会感你阳气,化成正品人身。”
何劲说:“我得走。”费木贞说:“不行。”伸手一拉,何劲一掐费木贞的虎口,翻手把费木贞扔了出去,一跺脚直上云霄,迎头都是拳头大的冰坨,越高越密集,几乎看不到天空,忽然冰坨没了,何劲心头奇怪一闪,一头撞到一个硬物上,天旋地转,身子一软,抱着硬物一趴,眼前发黑,半天缓不过来,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脸,一睁眼,眼前犹有金星乱冒,闪出费木贞那张略带轻蔑的脸。何劲意识到自己靠着一块白石,躺在地上。费木贞说:“你不知道,这里地的尽头是天,天的尽头是地,方寸之间即是乾坤,你想,这东西是挂在你的喉结上的。”何劲哼了一声,说:“现在在谁的喉结上?”费木贞说:“你的。”何劲说:“我不是在梦影魂图里吗?”费木贞说:“是啊,一粒砂中见世界,砂也在世界中啊。”何劲说:“少玩玄的,不跟你聊。”闭眼睡过去。
何劲醒来时,已经是艳阳高照,旁边摆着早餐:一锅鱼汤,一只鸡,一长条面包,两个苹果,四条黄瓜。何劲到湖边洗脸,看到漱口缸子和牙刷、牙膏,拿起来漱了口。四外不见费木贞,还有点疑惑。何劲吃到第四条黄瓜的时候,远远的看到费木贞挎个小篮子,头上包着块素布,娉婷的走过来。何劲说:“我以为是我一个人的早餐,都吃了,很撑很费力。”费木贞说:“要投胎呀?”何劲耸耸肩,说:“你去干什么?”费木贞撇嘴一笑,说:“想我了?那么恩爱?”何劲说:“其实不是。”费木贞从小篮子里拿出一个木槌,说:“看这是什么?”何劲说:“必定不是普通的木槌。”费木贞说:“对了,这叫乡阴槌,自然冥道的宝器,凡灵魂归乡转程投胎,都可以用这个乡阴槌打个标记,省去不少冤枉路,直投慧所,钟灵毓秀之地。”何劲说:“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费木贞说:“是东冥三堂主桃二春留给我的,她曾借我之力出了三百冥缘界域。”
何劲说:“这礼物也太贵重了,是留给你的,还是你偷的?”费木贞说:“好吧,是我顺的,算是买路钱。”何劲说:“她死了。”费木贞说:“桃二春死了?她可是桃树精。”何劲说:“在东冥密门里被灭的。”费木贞说:“东冥密门竟然破了。”何劲说:“密而不密,秘密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费木贞说:“好,乡阴槌是无主的东西了,我正好可以出去敛财。”何劲说:“如果你卖给我,我保你一世吃喝。”费木贞说:“那就是说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何劲说:“那就顺理成章了。”费木贞把乡阴槌往何劲手里一塞,说:“你的了。”
何劲把乡阴槌别在裤腰上,费木贞说:“不能这样吃饱了混天黑,跟我去挖卡塔草,编成搅尘缘尾巴,我拿出去卖钱。”何劲说:“谁用那东西?”费木贞说:“如今时兴的,灵魂在现世都要有一个撑门面,显得道骨仙风。”何劲说:“不知道。”费木贞说:“你知道什么?”
广袤的原野,遍地花花草草,空气清新,风轻柔的吹着,费木贞鬓边的一缕头发飘啊飘的,让何劲忽然想起那年姚瓜田抱着孩子,也是这般在风里摇曳,如今只落得魂飞魄散,阴阳两世再无相见之期。不由的心里一剜,不敢再看,低头挖卡塔草。卡塔草有着长长的白穗子,真如马尾一般披拂,握在手里,柔软不失弹性。何劲想之所以叫搅尘缘尾巴,可能专指的是男女之情吧,要不也不会那么畅销。费木贞心情大好,跟在何劲身边,说:“你知道为什么叫搅尘缘尾巴吗?”何劲说:“为什么?”费木贞说:“现世凡人断了缘分之后,往往纠结不清,尤其是男女之情,以至妄念横流,厉害的恹恹成痴,用这搅尘缘尾巴一扫,妄念如尘,一扫而清。”
何劲说:“那也未必好,以我的经验,人心里有个人想还是好的,那种思念的痛苦很值得玩味。”费木贞说:“不是人人都能把痛苦当成一种享受,大多数人只想简单的快乐。”何劲说:“有时候反而会更痛苦。”费木贞说:“这时候就需要搅尘缘尾巴上场,当当当,一搅扫去是非,二搅扫去恩怨,三搅扫去残缘,轻装上阵,再起新缘喽。”何劲说:“缘起即灭,缘生已空。”费木贞说:“话说的象个和尚有什么好处?身在红尘,就要象个在红尘的样子。佛法不离世间法,连这都不知道?”何劲呵呵一笑,说:“班门弄斧了。”
连着编了一个星期的卡塔草,搅尘缘尾巴堆起了一座小山,费木贞一大早,用绳子捆好,背上,好象一只蚂蚁背着十倍于自己的大块食物。何劲扶了一把费木贞,心里看着不忍心,说:“我背着,你卖吧。”费木贞弓着腰,说:“你要趁机跑了呢?我可就得不偿失了。”何劲说:“不会。”费木贞说:“我信不过你,你老实在这里,等我回来。”
何劲远望着费木贞姗姗而去,转过一个土坡不见了踪影。耳边一个声音说道:“蠢材啊,不跟着她?看她怎么出去的,你依样画葫芦。”何劲连忙轻轻一跃,只见前面费木贞背着搅尘缘尾巴,倏忽而去,身影渐虚,没了。何劲向前紧跑,跑出了一百里,四周依然清清楚楚,天朗风净。何劲心想:不成吗?忽然想起曾听故东冥四堂主吕恩实,就是桃二春的丈夫,曾经说起过:“乡阴槌可以开不诚之城。”何劲想这梦影魂图,顾名思义,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自成周天,不知道是不是所谓不诚之城。拿出乡阴槌,忽然发现槌头上有四个蝇头小楷,仔细看是:开诚布公。恍然大悟:梦影魂图既无所谓诚,也无所谓不诚,是个未开化的地方。正好可以被乡阴槌开诚。何劲一想到,感觉到乡阴槌脱手而出,四周叮叮当当不绝于耳,何劲连忙执剑跟上,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乡阴槌向空中蹦蹦跳跳,一路向天顶去了,之前的冰坨不见踪影。
何劲跟着乡阴槌,穿过一片青雾,眼前清明,乡阴槌打了个旋儿,落下来,何劲上前接住,感觉已经出了梦影魂图,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脚下隐约可见山峦,忽然听背后杨成素喊:“番主何劲。”何劲连忙回头,见杨成素牵着一只金蹄小山羊,从远处而来。何劲说:“成素,你怎么在这里?他们呢?”杨成素说:“不知道,我是跟着这只山羊走的,忽然就看见你在前面。”何劲说:“咱们这是出了三百冥缘界域了吗?”杨成素说:“不知道啊。”何劲说:“前面平地上有个大瓮,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