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越走越感觉渐入人间仙境,脚下是开阔的庄稼地,满眼绿色的冬小麦。沿陌上小路往前走,望去山水秀美,一条大河平静的流过,阳光下波光粼粼,岸上绵延的松林青翠挺拔,远山山头上有些白雪。天空明朗,高处盘旋着几只鹰。何劲把手搭在眉骨上,上上下下仔细观赏,对定礼说:“三弟,你不是说快到凶灵壑了吗?不象啊。”定礼说:“象是什么样子?”何劲说:“不毛之地,愁云惨雾,到处电光,隐约雷鸣,白骨遍地,恶鬼当道,刀如麻林,气若凛霜。”定礼说:“那种境界,不过是吓唬人。”
何劲说:“就是要吓唬的住才有气势啊。”定礼说:“你曾说能感觉到楚存雄的杀气,跟他打的时候汗毛发炸,其实那不是因为他的杀气,而是你自己的杀气,客观的说,是胆怯,凡是胆怯,就会有攻击性,就会产生杀气,并不是只有强的一方才有。”何劲说:“你的意思:我是被我自己吓的?”定礼说:“你感觉呢?”何劲说:“我没觉得我胆怯呀,倒是每次遇到他都很拼命的说。”
定礼说:“所以你感觉不到楚存雄的杀气,因为被你自己的杀气掩盖了,你自己那种粗豪的情绪,体察不到楚存雄那种强大细腻的流露,淡若秋萍,稍纵即逝。”何劲说:“我不明白,是因为我愚鲁吗?”定礼说:“是吧。”何劲说:“实话说,我越来越烦楚存雄。”定礼说:“从楚存雄对你的态度来说,他是个认命的人。”何劲说:“我跟他认不认命有什么关系?”定礼说:“难以把握的命中宿敌。”何劲说:“跟楚存雄夫人、南冥六堂叶梅有关系吗?”定礼说:“也许吧。”
何劲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先克服对楚存雄的胆怯,才能体察楚存雄的杀气,才能被他的杀气诱导出剑?”定礼说:“你这不是挺明白吗?”何劲说:“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被动?有没有根治的办法?”定礼说:“这是你的短板,本性太随和,说的好听一点,君子有成人之美,不论对敌人还是对自己人,说的不好听一点,没有是非观念,希了马虎,糊涂虫一个。”
何劲一撇嘴,说:“不至于,不然,你们那么聪明,为什么单单让我做了东冥主?”定礼说:“因为我们都知道有个词叫:难得糊涂。天下容得你,我们也得容得你。”何劲说:“我还是有是非观的,我现在不是力挺自然冥道吗?”定礼说:“那是因为你终于还是个有情种,不以势利定归属。”何劲哈哈大笑,说:“情种?三弟,你真是我的知己。虽然我情路坎坷,可我一直都没有放弃追求。豆蔻大难,我一定要想办法救她,如果救不了她,我就毁了新冥道给她报仇雪恨。我为她生,为她死,为她打天下。”定礼叹口气,说:“说着说着就开始不着调了。”
过了河,何劲和定礼往山里去,何劲说:“没有杀气嘛。”定礼说:“有。”何劲说:“什么感觉?”定礼说:“肉皮发紧。”何劲没感觉,顺着定礼的话头说:“是有点紧,这杀气的来源是什么?”定礼说:“你踏入了凶灵的领地。”何劲说:“凶灵在哪里?”定礼没答话。何劲忽然觉得左腿有点跛,不自觉的拐起来,心里忽然明了:着了道儿了。右脚一跺地,要跳到半空里,没跳动,反而左腿更加沉重。提剑往左脚下一扎,耳边一阵哼哼冷笑,吹的耳朵里痒痒,何劲一甩头,一个大饼脸贴过来,何劲扬手就是一巴掌,大饼脸吧唧落到地上。
何劲低头看时,两个鞋面已经被血浸透,裤管儿依然滴滴嗒嗒的向下滴血。连忙撸起裤子看时,一圈十几条血肉已经被扯下,上面伏着黑色的米粒大的虫子,只是不觉得疼,手脚却已经开始软了。何劲把虫子弹掉,仍觉得足下沉重,一抬脚,鞋底粘着一层粘乎乎的胶质。何劲在草上一搓鞋底,十几把长木刀从半空里凌空劈下,何劲低着头全然不觉,脖子里的寄灵伸出两把长木刀,吭哧架住。何劲被压的一缩脖子,向上抬头一望,十几个灵魂拧眉咧嘴,舞的刀如雪花,直向何劲席卷而来。
何劲拔剑抵挡,灵魂一触即灭。脚下轻健,低头看时,腿上无伤,鞋面上也没有血渍。何劲说:“原来是幻觉。”定礼说:“不是。”何劲猛然惊觉,手心里都是虚汗,被盗了精元。何劲扯着脖子大喊:“谁盗了我的精元,暗中下手算什么好汉?有种的出来。”定礼说:“感觉到杀气吗?”何劲说:“杀气有很多种,你指的哪一种?”定礼说:“凡有所动,必有端倪,这就是你要把握的,不必分种。”何劲说:“为什么他们不找你?”定礼说:“北风专逗破窗户,我能觉察自然能抵御。”
到傍晚时,何劲又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丢了运道和冥数,心里慌慌的,摸不着头脑。对定礼说:“三弟,提点提点,怎么防?”定礼说:“身为多年的寄主,你已经非常敏感,但是你主要体察的是自己,现在要把重点放在外在的环境上,就象幽冥黄板蛇伸出舌头,收集空气中猎物的信息,你要比蛇的舌头还敏锐,感受到杀气的迫近,那种无中生有,不同寻常的细微震颤、冷硬、凛冽甚至于味道。”何劲说:“有这么多迹象可循吗?”定礼说:“只要你的感觉足够细微,只会有比这更多的迹象,细心体察吧。”何劲点头。
入夜,何劲被一阵嘈杂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定礼正跟一群带狗的人魂打斗。莫桑和莫须站在自己两边,压着刀警惕。何劲把手枕在脑后,看天上的星星。忽然黑乎乎的一块东西迎面落下,莫桑拿刀一挡,噗的一阵烟幕,直向何劲的脸罩下来。因有莫桑挡那么一下,何劲放心,索性闭上眼,所以那一阵烟幕正罩在何劲脸上。何劲立即感觉到五官象被捏包子一样捏在一起,眼看着自己的灵魂从七窍里冒出来,扭头看着自己的肉身,不停的在抽搐。何劲的寄灵银灯和银烛出现,护在定礼面前,挡住人魂和狗。
莫桑喊:“三公子看看何劲。”定礼扭身看何劲,大踏步走过去,拎起何劲的肉身,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就是几个大嘴巴,何劲的五官才松开,勉强归位。定礼拿出一叶定灵珍,捏着何劲的腮帮子,给何劲捅到嘴里。何劲的灵魂蹲在一边发傻,定礼一把拽过来,团巴团巴往何劲天灵盖里一按,一抖何劲的肩膀,照小腹丹田上一拍,何劲吐了一口气,臭气,薰的定礼一皱眉,说:“些微的小把戏也能着了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何劲揉着拧的酸痛的五官,说:“跟你在一起太放心,疏忽了。”定礼说:“死鸭子嘴硬。”
那群带狗的人魂不是银灯和银烛能抵御的,一人带着一条狗从定礼背后直扑上来。何劲拔剑过定礼的肩头,直捅那狗。那狗是个狗魂,剑到处,那狗魂一咬,何劲一撤剑,就把那狗魂带过来,何劲一抖剑,要把它甩开,那狗魂一纵身直扑何劲咽喉。此是冥界,被它咬上一口就是实在的伤。何劲一把抓住那狗魂的顶梁门,照着旁边一棵树直摔过去。带狗那人已经被定礼一剑钉在同一棵树上。狗正摔在那人身上,嗷了一声,落到地上,那人被狗一扯,滑过定礼的剑被割为两半个,划过丹田,魂灭了。定礼和何劲双剑合璧,不一时把人魂和狗赶散了。何劲杀的兴起,完事还两眼放光,兴奋不已。定礼说:“你这样亢奋是中了计了。”何劲说:“什么计?”定礼说:“亢奋会消耗过多精气神,事后会非常疲惫,他们会卷土重来,那时才是真正的开始。”
天际一层乌云,无数只乌鸦遮天蔽日的飞过来,山峰上对坐着何劲和定礼,两个人都黑着眼圈,何劲直愣愣的盯着定礼,定礼垂着眼帘。乌鸦扑拉拉的穿过两人飞过去了,夕阳透云而出,这已经是何劲和定礼来到凶灵壑三个月之后。何劲已经变得对杀气非常敏锐,以至于在这个杀气弥漫的地方日夜不成眠,早已熬成了暴躁的乌眼鸡。定礼虽然能控制,也是顶多每天睡两个小时,因此眼圈也黑了。何劲捋了捋早已被扯烂的破衣裳,因为已经时至五月,天气也热了起来,索性都脱了,只剩下一个内裤。对着衣衫齐整的定礼说:“我还不能让你满意吗?”
定礼说:“不是要让我满意,你自己觉得呢?”何劲说:“我猜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杀气只是低级杀气,你带我来这里不过是入个门儿。”定礼说:“你越来越了解我了。”何劲说:“下个训练场在哪里?”定礼说:“到东冥一线去征战。”何劲说:“你也知道如今东冥各堂用不着我,我一旦去了,楚存雄必定派相应的强手来对付我,各堂的差事就不好办了,战事必定升级,升上去就落不下来了。”定礼说:“迟早升级,楚存雄的策略是维护冥界现状,把自然冥道压制在东冥,可是咱们不一样,咱们的目标是冥界一统。就是应该把楚存雄最隐秘的力量勾引出来击破。怎么?你要永远屈从于楚存雄的威慑之下吗?”何劲说:“好吧,****娘的。”
时光荏苒,一晃十年。
安河市的何劲家街口的大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正是花开时节,偶尔落下一些,淡淡的清香静静的飘去。两个清俊少年挎着长木刀,向这边走过来,脚底稳健又潇洒轻灵。才到大槐树边,后面一个窈窕伶俐的姑娘喊道:“大哥、二哥等等。”两个少年回头看着,一个说:“容错,有什么话没在家说完?”姑娘跑的近了,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不说话的大哥,说:“大哥,你帮我送给定三公子,说是我亲手做的。”
二哥一把从大哥手里夺过来,塞还给姑娘,说:“什么定三公子,你应该叫三叔。三叔才不稀罕你这些小玩意儿,他老说了喜欢的是仙桃类的女人,你看你,象个小水萝卜。”姑娘一叉腰,怒道:“何必当,我的事不用你管。大哥帮我,哦?”说着,又把小盒子塞到大哥手里。何必当把盒子又从大哥手里夺过来,往上一扔,扔到大槐树的树杈上,一扯大哥的袖子,说:“大哥,不要理她。”姑娘一跺脚,咧嘴哭了起来,拽住大哥,喊道:“大哥,他欺负我。”大哥笑起来,一纵身上树拿下盒子揣在兜里,说:“我一定给你带到。”何必当说:“大哥,你总是宠着她。”大哥即是蔡峰之子蔡毛,年十八,二哥即是何劲之子何必当,年十七,姑娘即是何劲之女何容错,年十七,两子通冥,姑娘凡骨。
两个少年走到海岸码头,海清沙白,上了长长的栈桥,结实的栈桥探进海去有两里路长。何必当说:“哥,爸为什么让咱们去西冥江宴去会那个什么楚灿?”蔡毛说:“这是南冥六堂主叶梅的意思,楚灿是她儿子。”何必当说:“跟咱们有毛关系?”蔡毛说:“谁让我叫蔡毛?”何必当笑道:“这也能说明问题?”蔡毛说:“找不到别的原因。”何必当说:“蔡爸说让咱们去岛上取东西,是什么?”蔡毛说:“大概是叶梅叫咱们带东西给楚灿。”何必当说:“我那天心不在焉,你没听清楚吗?”蔡毛说:“你没听是对的,莫桑说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我听了也没听明白,最后他还不耐烦,说到岛上一问便知。”何必当说:“问谁?”蔡毛说:“应该是南冥六堂吧,他没说完,就隐了,听说是中冥战事吃紧。”
何必当说:“中冥不是三年前就光复了吗?”蔡毛说:“有个叫易尔升的人联合西冥一直在闹。听十二堂林叔说,中冥被咱们收了都是因为新中冥府被季雅人和陈之栋把持,单兵作战,死活不依附楚存雄,结果季雅人一死,中冥就被咱们占了,为此爸和定三叔还和楚存雄干了一场,听说当天要不是雅正伯伯暗中掐了一道幽云风,爸他们不一定胜。”何必当说:“暗中?还用的着暗中?这样真的好吗?”蔡毛说:“兵不厌诈,有什么好与不好?就是胜了。”
何必当说:“幽冥中人人都知道,只要没有了楚存雄,爸和三叔天下独步,谁人能挡?既然胜了,何不顺手灭了楚存雄?”蔡毛说:“灭不了,楚存雄太厉害了,败是败了,足以全身而退。”何必当说:“那他儿子楚灿也必非等闲了?”蔡毛说:“应该是。”何必当说:“难道咱们也要联手对付他?”蔡毛说:“应该不是叫咱们去跟他干仗吧,叶六堂应该是另有安排,传闻她的卜道是神,应该不会有伤害楚灿或者是伤害咱们的事发生。”何必当说:“应该?”蔡毛一指前方,说:“船来了。”
蔡毛和何必当都是通冥人,蔡毛独子应该不会通冥,但不知道为什么通了,据胡雅正说应该是他死去的母亲潘克云的原因,引经据典说历史上确有此事,通冥与否母亲的愿力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如此强大的愿力,估计是潘克云太爱蔡峰的原因,最后他拍着蔡毛的肩膀说:“其实也不一定,幽冥的事不可能让人全懂。”蔡毛点头,心里也不是特别想弄清楚这到底为什么,因为这是一个既定事实。他只是很想念母亲,但是从来也不去问谁,因为他知道没用,那种深刻的思念只能在心里。蔡峰从来不提,何劲只说过母亲的美丽。世事无定,幽冥无定,蔡毛理解,只往前看,不执着于过往,尤其通冥人,实践轮回,只有霹雳噗噜的随波逐流,所谓逆水行舟,在时间的长河里,是不存在的臆想。
东冥府的船干净舒适,哪里都井井有条。船长是十二堂的秋海棠,凡十二堂的人随身都有其堂主杨成林的秘制鱼干,何必当特别中意的美味,上船就找秋海棠要着吃。秋海棠说:“你们是出任务回来,还是领任务去?”何必当说:“听训去。”秋海棠说:“东冥主不是一贯主张放养吗?会训你们?是你们的师父胡雅正?也不对,他那么好脾气。对了,是三堂主童挽树吧?”何必当说:“是他,上次出任务回来,少了一只回魂袋,被他狠批了一顿。就是没什么事,被他见到也是一顿海批。总也长不大,又找不着老婆,所以拿我们兄弟撒气。”秋海棠笑道:“三堂主跟你们很熟络嘛。”何必当说:“熟是熟,都熟出蛤蜊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