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冥众人在东冥府大厅里惶恐不安,不觉又过了一日,到了夜间,月上天空,哨探来报:“幽冥大片的红色灭度花开,漫山遍野,如火如荼,是灭度花潮。”何劲说:“自合冥之光后,即使灵魂磨灭,这种花也不怎么开了,如今出现花潮是什么意思?”胡雅正说:“这种花是一种对灵魂泯灭后出于天然的祭奠,新冥道忤逆自然冥道,压抑了这种天然机制,如今幽冥架构全面坍塌,在这样的时刻出现花潮,我想是被压抑的终于暴发了,这种天然的机制没有灭亡而是暴发,我看是好兆头,说明那些强制悖逆的规则在败退,自然冥道得到伸张。”何劲说:“同时也说明大批的灵魂灭了。”胡雅正说:“我看这次灭度花潮和泯灭的灵魂关系不大,倒好象是冥道的一种发泄。”
十三堂主银柳进门喊:“幽冥架构基础重生了,十二堂成林,快,所有大家都去各安职事,抓紧时机,助力彻地升天,参与重建。”顿时,厅里的人一声吼,应声而出,何劲的寄灵也大批的出洞了,只剩下四只绵羊依旧趴在椅子上:何劲、洪浪山、楚灿和云漠。风从大厅敞着的大门里吹进来,四角的红火引魂火跳跃着,焰腾腾的,静谧无声。
良久,何劲咳了一声,打破了沉寂,说:“这帮人,又不知道是怎样的翻天覆地。”楚灿说:“可惜我不能回西冥。”何劲说:“回去干什么?有你爹在。”洪浪山说:“西冥那里应该也是翻天覆地了。”楚灿说:“幽冥架构基础重生,莫非这一切是因为巴山?”云漠说:“必然啊,那小子果然不负众望。此次重生,必定一洗幽冥污浊,清纯中正。听,下雨了呢。”何劲说:“是啊,下雨了。”
没人管何劲等四个人,四个人起初还谈天说地,扯些云里雾里,饿两顿下来,洪浪山埋怨何劲:“你枉为天下第一寄主,那么多寄灵,这时候连个送饭的都没有?”何劲说:“唉,我也习惯了,他们不出现,说明我离死还远,我只有忍。”洪浪山说:“这要是毛依程的寄灵,早就大鱼大肉的伺候上了,我们也能沾个光,现在,唉,饿死了。”何劲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的寄灵都俯首帖耳,好象只有我的寄灵,个性的很。”
洪浪山说:“你本身追求绝对的自由和平等,不受束缚,推己及人,从心底里也不愿意去约束别人,寄灵个性都是你惯出来的。别人不说,毛依程的寄灵背上都压着他的印,无印的灵魂十天褪一层皮,那皮都是修来的,褪皮有多痛苦,你知道吗?万针扎心的一般,整个寄灵的身体疼的麻掉,而且还得不到他的精水温养。也许你要问,为什么不从他的身体里出来呢?进去了就出不来,千辛万苦的出来了,找不到匹配的寄主,就灭了。毛依程那么暴虐,他的寄灵更暴虐。你的寄灵打不过就闪了,他的寄灵都是死士,一个顶俩,所以毛依程那点功夫,屡遭大难,平安至今。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你那不择细流,海纳百川,也成就不了你的天下第一寄主,若论功夫深,胡雅正的寄灵也不如你的寄灵,只不过你的寄灵有本事的都深藏不露。”
何劲说:“深藏不露等于没有。”洪浪山说:“银柳刚才叫出去几十个身手好的,他们一离开你的身体,我就看出来了。”何劲说:“看出什么来了?屁股上冒着烟呢?”洪浪山说:“那倒没有,一出冒身的时候,异常的清瘦,灵魂的边界,一点残痕都没有,身手俊秀极了,那是因为修为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不是冥界当此关头,这样的人物一般也不会出头。”
雨下了三天,阴了一天,到第五天的时候,大厅的玻璃窗里投进来阳光。四个人饿了四天四夜,水米没打牙,本来虚弱,几乎发晕,连闲扯的力气都没了。童挽树匆匆走进来,四个人眼前一亮,何劲哑着嗓子拼尽力气虚弱的喊:“吃的,还有水。”童挽树一语不发,急忙的拿起何劲的方天剑,转身出去了,何劲伸手疲软的一抓,没抓住,眼看着童挽树急急的走了,四个人的眼神又黯淡下去。童挽树去而又回,四个人的眼神又是一亮。这回四个人一齐喊:“吃的,水。”童挽树充耳不闻,拿了何劲的玉照冥印,脚下象装了轮子,滚出去了。四个人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充满悲伤。
到了第十天,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风吹,再没有一个人魂进来。何劲四人已经饿的迷迷糊糊,楚灿的灵魂第一个出了窍,捅着何劲问:“劲叔,厨房在哪里?”云漠的灵魂从旁说:“跟我来。”洪浪山的灵魂也出来跟着去了,何劲的灵魂最后一个冒出来,也跟着奔厨房去了。四个饿灵,进了厨房,横扫一切剩饭,撑的都走形了。每个人拿了二十几个馒头加牛肉和水回到大厅,就近放了。各自入了窍,缓过神来,好似饿死鬼又投了胎,狠吃了一顿,剩下的计划慢慢吃。口袋里有粮,心里不慌。四个人闲在的待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洪浪山的内息调的最好,能下地了,拄着刀摇摇晃晃的走到大厅外,抬头望天,只见大朵的白云低低的压着,映着蓝天,仿佛举手可触。
四外无人,只有风吹,隐约人声呼喝,似有还无。洪浪山深吸了两口气,感觉海外松布岛的空气与内陆就是不同,涤荡胸臆,遍体通泰。忽听何劲在背后说:“你说胡二堂急着叫我回来干什么?我看他们没一个有顾及我的意思嘛。”洪浪山说:“古时候有一个吝啬的人,为了省钱,吃饭不吃菜,在房梁上吊着一条咸鱼,看一眼咸鱼,吃一口白米饭。”何劲说:“我是咸鱼?”洪浪山说:“别小看咸鱼,那可是全部的滋味啊,生命的滋味、灵魂的滋味。”何劲说:“谁是白米饭?”洪浪山说:“他们自己,习惯到平淡的没有滋味的他们自己。”何劲说:“这个比喻我喜欢,配得上我一级厨师的身份。”
到第十五天的时候,曲直回来了,风尘仆仆、满面春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眼里泛着红线。何劲和洪浪山、楚灿和云漠正吃饱了在大厅外的空地上望天,曲直喜笑颜开招呼:“别看了,局势已大定了,东冥又是过去的东冥了,整体架构堪称完美。听到吗?水声?咦?隐约可闻呢,碧海崖天的温泉水声,又重现了,多美妙,听到吗?”何劲说:“你疯了,那水是天然静流,虽是飞流直下,落地声息皆无,有声音就不是碧海崖天了。”曲直说:“我忘了。现在不当职的都在碧海崖天泡温泉,因为太累,在那里睡倒一片。”
何劲说:“只有你还想着我,你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吗?”曲直说:“还能怎么过?吃饱了睡呗。”何劲说:“大哥,我差点饿死。”曲直说:“好啦,你是不会死的。前沿哨探来报,新冥道那边出的也是自然冥道的架构基础,他们想把新冥道的架构接在新生的基础上,但是死活接不上。楚存雄唯恐耽误了时机,两头落不着,已经在新生的基础上,顺势建了自然冥道的架构。”何劲说:“新冥道竟是这般结局,我以为自然冥道和新冥道迟早一战,会把脑浆子都打出来,谁知道凭镇幽庭巴山就了结了。”楚灿说:“新冥道完了吗?”洪浪山说:“未必。架构没了,只要收金子就还没有结束。会象以前一样,在自然冥道的架构上打洞的,又一个新的开始。”楚灿说:“我想回去拦着父亲,天生自然冥道那样完美的架构,画蛇添足,既没必要也太可惜,应该还幽冥以本来面目,一扫人为浮华。”洪浪山说:“恐怕西冥主仍是要逆天而行,定要有所作为:横刀扫天下,无人不低头。”
曲直说:“是以大家打算休整三天后,全面进攻新冥道,让我回来跟你说一声。”楚灿说:“让我先回去劝说,劝说不成再打不迟。”洪浪山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也跟你一起劝。”何劲说:“不如我跟你们同去。”洪浪山说:“不好吧,这时节幽冥大动,大家情绪都不是很稳定,若是西冥主拿你当人质?”何劲说:“不会。”楚灿说:“不如让我母亲去,带上楚英。”洪浪山说:“是个好主意。”何劲说:“好吧。”扭头对曲直说:“攻击暂缓,请叶六堂来见。”
楚灿见母亲叶梅依旧风采绚丽,楚英一股温柔,心上暖暖的都是爱和骄傲,禁不住的憧憬一家团聚,自然冥道一统,幽冥秩序井然,人魂安乐的动人景象,眼角眉梢挂的都是希望之光。洪浪山面有隐忧,对劝说楚存雄一事一个字也不多说。叶梅知道洪浪山聪明,两人对楚存雄都是相当了解,心照不宣:楚存雄并不是一个可以劝说的人,当任性上升为一种品质,孤绝铁血、傲岸凌厉,那就是所谓的不归路。一个人胸中的气势太过磅礴,本人又有能力,一定要找个出口发泄出来,不然会被憋疯的。活火山要爆发谁能堵上?叶梅和洪浪山理解楚存雄的苦,对世事人情亦深有体会,因此看他沉湎其中的挣扎和享受,虽然无奈,却无怨尤,一切都是命运,即便是抗争。
楚灿被母亲叶梅背着,背洪浪山的是莫桑,背楚英的是莫须。西冥到处是在赶着建冥界架构的人魂,密麻麻拥堵散乱,疲于奔命,一边在建,一边坍塌,一边连接,一边脱离。高精尖技术的人骨摩天塔直指虚空,冒着不知名的符与咒,烟与光。穿墨绿罩头衫的工程师们声嘶力竭的在指挥,指天划地,恨不能身化千千万万,繁复的工程仍不能如意。洪浪山见了一个劲儿的摇头,也只能摇头。
宛苍城西冥府静悄悄的,一改往日的繁忙景象,不见半个人魂。洪浪山和叶梅母子直入西冥府大厅,只见厅上只有一堂主顾明珠。顾明珠一见叶梅,赶忙起身相迎,拱手说:“楚夫人。”叶梅屈膝还了礼,洪浪山说:“冥主呢?人都哪儿去了?”顾明珠说:“整个西冥都在建新架构,冥主带五堂徐缓州、六堂宋净平到南冥镇幽庭去了,各堂都在紧要机枢奔命。”洪浪山众人一听楚存雄的去向,都吃了一惊,洪浪山急忙给何劲打电话,拨通了没人接,急的头顶冒烟。叶梅拨通了燕恭良的电话,只说一句“楚存雄去了南冥镇幽庭”。燕恭良在电话那头倒抽了一口凉气,只应一句“明白”,就挂断了。
洪浪山问顾明珠:“西冥情况怎样?”顾明珠说:“建了自然冥道的架构,新冥道的架构也在建,就是搭不上自然冥道的通路,你也知道咱们收了金子,都是压了印的,倘若不能送人魂走上冥中通路,在轮回因缘里逢生遇死,踏阴寻阳,就是无信不立,不单金子会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失去,连西冥府当职的人魂累世劫难,非灭绝了不可,不但如此,遗留下来的冤孽就象毒草一样,在西冥里蔓延,直渗入到幽远的未来,把人魂往惨淡的慢慢长路上拉。因此上冥主才去了南冥镇幽庭,要会一会那个做事决绝的小子,巴山。”楚灿说:“那小子没有那么大的作用,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所为。照我的看法,做的绝的是咱们自己,欺侮天道太甚,才遭到这样强劲的反弹。”顾明珠看着楚灿,犹疑的说:“少冥主,你?”楚灿说:“我这次回来是劝父亲放弃新冥道的。”顾明珠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洪浪山,洪浪山说:“我跟楚灿是一个意思。”
顾明珠说:“就是要转自然冥道,也要容那些收了金子压了印的有个了局,咱们也收个尾吧?”洪浪山说:“其实容不得,收那个尾等于又开了局。”顾明珠说:“那咱们岂不难逃万劫不复?”洪浪山说:“这就是咱们这一代人的命运了,悔不当初。”顾明珠说:“悔?不是悔能解决的问题。新冥道在册的有一万八千人魂牵涉其中,难道说都有和你一般的觉悟,为扳回自然冥道,甘愿舍生忘死,受剔骨离魂之苦,蒙百千万劫之难,魂飞魄散?要我提醒你吗?他们可都不是碌碌无为之辈,甘受刀俎之徒。修炼投托的出类拔萃、出阴入阳、身手卓绝为的是什么?你告诉我。”洪浪山默默不语。楚灿听的憋了一口气,这时候幽幽的吐出来,说:“麻烦了,岂不是骑虎难下?”
顾明珠看一眼叶梅,说:“楚夫人,你是个法眼通天的人,可有解法?”叶梅说:“想当初合冥之光,自然冥道殒没的人不止这个数。”顾明珠眼中神色一凛,洪浪山和楚灿拧着眉没说话。叶梅说:“不过,你也说了,你们都不是凡俗之辈,即便压了印,要想偷天换日,未为不可。可是如果执迷不悟,迟早有一天真的不可收拾。”顾明珠、洪浪山和楚灿都睁圆了眼看着叶梅,顾明珠说:“如今怎么收拾?”叶梅说:“西冥主领西冥十四个堂主,北冥主领北冥十四个堂主承担所有怨结,两世历劫殒没。当然,越多人承担,历世越长。”
顾明珠说:“历劫殒没?这些人?这些新冥道中坚?他们宁愿选择战死,为自己拼个稳妥的未来。舍己为人没必要,既得利益和承担的责任是相当的。谁也不必为了谁忍辱负重,危难当前,都只有拼死一战。利益得了,这时候把责任推出去,谁都不会允许,也不会接受,这不是道德,这是必须承受的命中利弊,有生命就得有相当的承受,每个人魂都应该明了。”叶梅说:“听这话,一堂主是没有悔意了?”顾明珠说:“悔?干都干了,悔什么?”叶梅说:“那就听天由命吧,何必问解法?”顾明珠说:“确实不必问,是我唐突了。”
楚存雄带着徐缓州和宋净平来到南冥和东冥边界山下,南坡,南冥镇幽庭。宋净平指着百米石梁上的碑文,说:“巴山不过是个十二年生的灵魂,哪里来的如此功力,可以将万年前的碑文镌刻的如此清晰通顺,看样子是分毫不差呢,我竟不能通读。”徐缓州说:“是啊,这碑文也不是谁想刻下来就能刻下来的,没有天资,一笔一画也休想留下,只能说天赋异禀,就为这个来的。”宋净平说:“看来这个头不好剃呢。”徐缓州说:“镇幽庭冥冥之中选下的人,自然来头不小,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是个犟种硬茬,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