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灿愣神儿的功夫,那男尸已经蹿出去老远。楚灿赶忙过去,有心拿长木刀劈了,又怕里面有施缕的灵魂,伸出手一抓那男尸的头盖骨掀了头,弹指打了个火儿,往腔子里一看,一个灵魂正在惊愕的仰头向上看,和楚灿打了个照面儿,楚灿伸进手去,没头没脸的一抓,拽出来,知道这是个封在古尸里的灵魂,一扬手扔出去,那灵魂弹在离魂桩上,象被过电一般,炸的瘦如麻杆,一溜烟消失在天边。楚灿再往男尸腔子里看,只见最下面角落里蜷缩着施缕。楚灿扯开腔子,把施缕提出来,只见她的灵魂已经成了血红色。心里一阵着急,想来王小年所言不虚,她这样子只怕是回不去原本的肉身。不管她,东冥那边会有办法的。施缕看样子已经被吓傻,哭丧着脸看着楚灿欲哭无泪。楚灿也没说话,一手提着她,回过头,另一手到离魂桩上取了叶雨莹。正要走,一抬头只见天边站着楚存雄和宋净平,吓的一哆嗦。扑通跪倒,低着头,一语不敢发。只听楚存雄平静的说:“去找你母亲吧,在我有生之年,不要再见面了。”
楚灿再抬头时,楚存雄和宋净平已经远走。楚灿提着施缕和叶雨莹站起身,两腿还在发软。父命不敢违,即便是让他离开,求谁也无济于事。就这么走了,从此不管父亲?楚灿也放不下心,心里打定主意,先把施缕和叶雨莹送走再说。
楚灿一出西冥府的灵机枢,即有人上前招呼:“少冥主,这边来。”楚灿认得是何劲的寄灵,跟着走。到了一片蔓草地里,只见何劲带着六个人等在那里。何劲一见楚灿,忙着上前说:“楚灿,辛苦了。”水白辰上前接过施缕,中冥六堂主南河晨接过叶雨莹。楚灿向众人一拱手,冲何劲招呼一声:“劲叔。”何劲看楚灿面有哀戚,说:“跟我们走吗?”楚灿说:“被发现了,我父亲说不想再见到我。”何劲点头。
杨成林和蔡毛、何必当一路向北,进了北冥境内,见北冥通冥人魂流行戴一种黑面纱,何必当扯住一个男人问:“大哥,戴什么黑面纱?”那人一撩面纱,腮上一块蝴蝶斑,用手一指,说:“不戴,见不得光,很疼的。”何必当连忙替他把面纱罩上。三个人一路走,何必当说:“北冥这边似乎比西冥报应狠啊。”蔡毛说:“因为这边戾气罩的没那么严密,对新冥道保护性差些。”何必当说:“仅此一点,他们还不觉悟吗?”蔡毛说:“也许他们会觉得这是皮肤病吧。”何必当说:“鬼才相信。”蔡毛说:“就是鬼啊。”
杨成林、蔡毛、何必当秘密进了北冥府议事厅,已是晚间掌灯时分,大厅里灯明火亮,北冥主王曼波正在自斟自饮,佐酒四菜:红烧鲤鱼、红烧牛肉、红烧仔鸡、红烧豆腐干。见杨成林三人进门,王曼波也没动地方,说:“都是老朋友,随意吧。”杨成林坐了客位,蔡毛和何必当站在杨成林身后。王曼波说:“不要讲究这些俗礼了,都坐,来人,上酒饭。酒是好东西,小年青的也应该学着喝点,这可是人生一大享受。”外面有王曼波的亲近端上酒饭,杨成林三人谢了。四人边说边吃,都认为饭桌上不宜谈正事,聊些闲话,气氛很是融洽。
饭罢上来决明子茶,四人都喝了一盏。王曼波说:“我一看见三位,就从心里感到为难。”杨成林说:“听说了吗?”王曼波说:“什么?”杨成林说:“灵魂镜像?”王曼波说:“通告已经到了,这么说你们也在搜罗这类人了?”杨成林说:“这种人是为自然冥道修复幽冥而生,可不是为了你们新冥道而生。”王曼波说:“还是有效果的,对我们来说,这时候什么都要试一试,有的选择吗?我们?”杨成林说:“据我们所知,新冥道危机仍未解除,危机并不来自于压约那么单一的理由,最主要是因为背逆自然冥道,自身意识对自身自然属性的否定和背叛所导致的累积效应。
通冥人魂是极度敏感的人群,意识和欲望的影响或许在现世要经过千万年才能在身体和灵魂上逐渐体现,但是在冥界,却是即生即报,这也是自然对这一特别人群的苛刻选择性。新冥道暗里二十年,明里二十年,已经累积至被自然冥道淘汰的边缘,无人、无事、无物可以挽救和阻止。你们仍是难逃殒没,顶多历两世。对吗?”王曼波说:“那你们还来找我?等着给我们收尸就好。顶多两世之后,幽冥又是海清河晏。等不了吗?”杨成林说:“真正的希望给的是绝望的人。”
王曼波说:“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可以解决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杨成林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尽早结束新冥道,不会消极的去等,腐朽的东西就是再腐朽也是要被推翻的,所谓摧枯拉朽,况且新冥道涉及的通冥人魂那么多,我们也要尽力挽救,制造机会让他们入轮回渐渐淘去自戕肃杀之气,还有机会。”王曼波说:“只要呢?”杨成林说:“你说呢?还有你们北冥通冥人魂为什么开始罩黑面纱?我们来的时候见到的,无意中。”王曼波沉默了一阵,喝了一口茶,说:“我夫人故去了。”杨成林说:“什么时候的事?”王曼波说:“半个月前。”杨成林说:“什么病?”王曼波说:“宴气不足之症。”杨成林说:“久闻夫人贤名,应该是入了我们自然冥道。”王曼波说:“是。”
王曼波垂着眼皮默了一会儿,嘴角一撇,吧嗒吧嗒的落泪了。杨成林说:“这么说,表面是宴气不足之症而已。”王曼波一点头,说:“是我命硬,做了亏心事,报应在我夫人身上,本来她的病是好了的,我让她改嫁,她始终不同意,还以死相逼,结果果然死了。”杨成林说:“知道怕了?”王曼波点点头,抹了一把泪,说:“好吧,容我渐渐退出新冥道,恢复北冥的自然冥道秩序,和平过度,你们自然冥道的人自此入驻吧。你也知道,北冥的一大半堂主都是西冥主楚存雄派遣。”杨成林说:“要的是你这句话,其它我们来办。”蔡毛当即发下通告,着驻北冥的自然冥道哨探送抵自然冥道三冥,抽调人手赴北冥助力。
何劲带人回到东冥,即收到蔡毛的通告,跟胡雅正商量全员A番共十队加上东冥三堂、八堂联络中冥四堂、五堂,南冥七堂、十堂共十六小队由何劲总领队奔赴北冥。自然冥道一律穿障行甲,拉开网,散乱分批的进入北冥,约好在延息市郊南树林会合。精锐轻装简行,大部分人魂屯在中冥边界待命,躲开北冥哨探,如流星赶月,风驰电掣,日夜兼程。
王曼波按兵不动,内堂藏了杨成林三人,专等自然冥道的人。三日后,信息来了,自然冥道已经到了延息市郊,只等王曼波招呼。虽然北冥本来就有自然冥道常驻机构,大批通冥人进入延息市地界,仍是引人注意,北冥四堂主白有天、八堂主居安思、九堂主桂东堂撒下人去,严密关注,报给了王曼波。王曼波下通告召集北冥各堂,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回延息北冥府待命。
两日后,北冥十四个堂主齐刷刷的坐在北冥府议事厅。北冥主王曼波当众发下通告,一边念道:“即日起废止新冥道在北冥一切业务,关闭北峡贸易公司,北冥重归自然冥道。”堂下当即站起六个堂主,刚要发作,杨成林、蔡毛、何必当一推门,带着自然冥道众人进了门。北冥站起来的六个堂主一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旁边有知趣的赶忙把这六位拉着坐下。王曼波说:“咱们当初都是新冥道的受益者,如今都是新冥道的受害人。表面上看通冥人魂的死灭是少了,可是报应憋出了别的出口,转嫁到咱们的现世亲人身上了,想必大家都深有体会。西冥府戾气重,有道是神鬼怕恶人,那里的情况比咱们好些。可是从长远看,他们并不见得比咱们好,憋的深,喷的烈,他们只会比咱们伤的更重。唯今之计,综合考虑,我还是决定抽身而退,回归自然冥道,听天由命,不再折腾了。”
何劲说:“大家都认识我,东冥主何劲是也。我说一句大家都明白的话:现世更讲究的是看的见摸的着的东西,咱们冥界更讲究的是天人感应,幽冥嘛,既幽且冥,如果象现世一样明明白白,论斤论价,咱们也没必要存在了。”王曼波说:“如果有人愿意去西冥主那里,我是不会拦的,人各有志。”厅下当即站出三个堂主:五堂主东屯、十三堂主师不敬、十四堂主付之炬。自然冥道众人闪开一条路,这三人径直走出去了。
楚存雄自从堂黄镇之战中会过了何劲,中了何劲的主杀五符经,当时虽然镇住了,如今过了那个急劲儿,感觉还是中了招。如果不是小看何劲,腾出手来灭了静杏儿,或许不会中招吧,前胸还留下了何劲一道见血的伤痕。之前被定礼所伤又重了,心里暗自明白伤势迁延不愈,冥中必有罪愆果报,如今旧病加新伤,心下隐约渐觉有点顾不住。楚存雄从议事厅回到住处,刚要进门,一把门框,从腰里抻出便袋就着呕心呕肺的吐了半升黑痰,知道叶梅的药已经压不住,心里也有一点灰。
老婆孩子都在自然冥道,二十七岁之前是一个人,如今依然是一个人,所有的相逢不过是偶遇,每个人都得适应,不要妄想让别人负担自己的任何期望,只有自己,永远的行者,其他任何人都是行经过客,任何人,无一例外。他还记得七岁时教他开手的师父曾说:“如果做一棵草,就会被不经意的踩在脚下,如果做一棵参天大树,仰慕你的人会在树下倚靠乘凉。”
楚存雄依稀记得那年的浓阴大槐树槐花开的正好,满院都是清香,莫非早有预示,自己的一切都要毁在一个槐花香的寄主手里?如果说何劲是槐树,自己又是什么树呢?楚存雄想起何劲曾自比野草,具有强韧的生命力,他似乎只关心如何舒服的活下去,对长寿的东西充满敬畏,植物界是野草,动物界是乌龟,大概从未想过成为树,吸引别人来注意和景仰。楚存雄忽然觉得他才是真正注重自我感受的人,不需要外人的肯定来证明自己的价值,锉了再长,锉了再长,始终满怀欢喜,没有怨恨,全在他有这个能不断生长的天资。何劲的世界跟自己完全不同,楚存雄依然在执着于自己是什么树才好,想不通,也许终于做不了树,也做不成狼虫虎豹,只是个人,一个偶然通冥的人,具有人的七情六欲,执着于占有和侵略,富贵与威仪,楚存雄长叹一口气:这是纯粹的动物人性。
门外进来宋净平,上前拱手禀报:“北冥主王曼波回归自然冥道了。”楚存雄一点意外也不带的说:“怀柔政策失败了吗?”宋净平说:“不是在冥主意料之中吗?冥主敬重的人都是些有风骨、重情义的人,这些人往往想的太通,视浮世如漂萍,骨子里藐视权贵,当然也爱财,所以才在新冥道上,如今新冥道失了道,伤及他们的风骨和情义,自然弃之如敝履,如王曼波和北冥各堂。”楚存雄说:“北冥各堂都归了自然冥道吗?”宋净平说:“北冥五堂主东屯、十三堂主师不敬、十四堂主付之炬回来了。”楚存雄说:“天亡我新冥道了。”宋净平说:“也许新冥道不该称道,强撑至那个高度是有点勉强了。咱们的业务还可以开展,但是只能以自然冥道为主流了,新冥道主推的业务显然都是违逆现存的自然架构,继续开展的话对咱们的状况只能是雪上加霜了。看来,有钱现世到处是捷径,幽冥却从无捷径,不管有什么。”楚存雄说:“咱们只有坐以待毙了?”宋净平说:“目前没有办法扳回,与其说越做越败,且不如停止。”楚存雄说:“到议事厅,召各堂议事。”
西冥府夜议,议事厅里灯火通明,当中上位是楚存雄,厅上坐了西冥八个堂主:一堂主顾明珠、二堂主王小年、五堂主徐缓州、六堂主宋净平、八堂主付中仁、九堂主班水滨、十二堂主西剑阁、十三堂主樟华,外加客位上北冥三个堂主:五堂主东屯、十三堂主师不敬、十四堂主付之炬。
楚存雄扫了一眼各位堂主,个个凛然整肃。大厅里静默了三分钟,每个人都听的到自己的心跳,感觉到脉搏的律动,平静通畅的呼吸,亲切的生命体征,鲜明生动。如果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谁能甘心?好比从水里被捞上岸的鲜活的鱼,蹦达蹦达属于生理反应。这时候你跟它说要理智,要长肺,都是胡扯。楚存雄一直带着这些人在蹦,现在他想停下来,因为蹦的越欢死的越快。
楚存雄说:“现世里有个故事:西冥草原上有一种野驴,由于几百年来人为捕猎过多,把人列为天敌,储存在基因里,代代相传,看见人就拼命的逃跑,跟看到其它捕食动物狮子、老虎、狼一样。现世自然生灵应激机制尚且如此敏捷,幽冥敏锐更胜现世。自然冥道也进化出了抵制破解新冥道的机制,不可战胜的不是自然冥道那些人,而是自然冥道本身。所以终止新冥道割业加业变数变通等主推业务,以自然冥道为主流。新冥道出租寄灵、吉凶占卜等边缘业务还可以继续。”堂下没一个人敢吭声,楚存雄看了看,接着说:“新冥道累积下来的压约违约及累积效应,目前仍无法解决,我做为新冥道魁首,想必你们能理解我做出这个决定确实是因为目前别无出路,为免更进一步溃退,延缓时间死灭的从容,即日起立即执行。”
楚存雄话未说完,哨探来报:“自然冥道分四路由四冥边界进入西冥,大举进攻,一路摧毁了新冥道一切设施,灭掉反抗的西冥守卫通冥人魂,如风卷残云,直奔西冥府来了。”厅内的堂主站起来一大半,楚存雄没发话,众人都看着楚存雄。二堂主王小年说:“这是要斩草除根呀,想必是自然冥道倾巢出动了。”一堂主顾明珠说:“他们已经没有后顾之忧,自然全力以赴。”
众位堂主七嘴八舌,说:“誓死保卫西冥。”楚存雄问:“有要投诚的吗?”堂下众人齐声说:“没有。”楚存雄问:“何劲在哪方?”哨探说:“从北冥过来。”楚存雄说:“我带六堂去迎北冥何劲,一堂、二堂、三堂、四堂、北冥五堂带人去堵东冥,五堂、七堂、八堂、九堂、北冥十三堂带人去堵中冥,十堂、十一堂、十二堂、十三堂、北冥十四堂去堵南冥,十四堂守中接应。贤士营里的储备人员一律上阵,各堂分领一千名。打开西冥地域地华门,每人配谢世错魂钩,奔赴前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