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纸休书(1 / 1)

白虎堂事件既已定案,我悬了两天的心也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傍晚回到家,跟翠莲说了开封府里的事,她好歹也松了一口气。只是林娘子那里,我们怕她经受不起这样突然的打击,依然瞒着。只推说河北田虎作乱,朝廷加紧备战,因此林教头这些天忙于军务回不了家。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让锦儿悄悄准备了一包袱的衣物、钱两,外加一些棒疮药。东西都齐备了,我便带上直奔开封府去为林冲送行。同时让翠莲去大相国寺的菜园告知鲁智深林冲被发配的消息,并叮嘱他去城东十多里地的野猪林路口埋伏,到时候见机行事解救林冲。

那野猪林原来就是我曾与翠莲上山采药的那个山林,昨晚听翠莲说那里虽然偏僻,却是从东京去沧州路上最常走的一条捷径。但凡与发配的犯人有些私人恩怨的,便会使钱给防送公人,就在这山林深处下手,因此这地方不知断送了多少条好汉的性命。

当我赶到开封府时,门外早已聚集了许多群众,估计都是往日和林冲相识的街坊邻里和友人。林冲的岳丈张教头也正在人群之中,接受着大家的慰问。见我来了,张教头不免说了些感谢的话语。

不多时,府门开处,两个身背包袱、手提水火棍①的公人押着林冲从里边出来。只见林冲蓬头散发、一身囚衣,身上钉了一面七斤半团头铁叶的护身枷,枷上赫然贴着开封府签发的封皮。

张教头迎上前去,请那两个公人到兴国寺州桥下的酒店里,让店家好酒好菜款待,暗自又给他两个塞了好些银子,这才出来店外和林冲话别。

此时见了林冲脸上老大一块金印,岳父老儿甚是心疼。又见他走路姿势很不自如,便问他伤势。

林冲道:“不妨。多得孙孔目周全,那顿棒打得不毒,好歹还走得动弹。”

张教头便让酒保拿条凳子来给林冲坐,又叫拿酒肉来给他吃。

林冲哪里敢坐,只抓着他丈人的手,道:“泰山在上,且听林冲说几句话。自蒙泰山错爱,将令爱下嫁小人,已经六载。虽不曾生得一儿半女,却也从无半点合口②、半点差池。不料小人命犯太岁,冲撞了高氏父子,招来横祸,吃了这场冤屈官司,配去沧州。此去路途一千余里,便是挣扎到得那里,往后恐怕亦是性命堪忧。娘子一人在家,小人心下不稳,诚恐高衙内那厮又来威逼,不是耍处③。何况娘子青春年少,休为林冲戴罪之人误了前程。今日众多高邻在此作证,便是林冲自行主张,立下一纸休书,任从贞娘改嫁。如此,免得高衙内日夜觊觎,小人也去得安心。”

张教头听完吃了一惊,道:“林冲,这是甚么话!遭此横祸,又不是你去招惹他来。便是发配沧州,也权当是去避祸消灾。来年大赦天下之时,依旧是你夫妻完聚之日。老汉家中也颇有些田产,便是供养贞娘并锦儿三年五载又有何难?你休要忧心,我接她家去只不让她出入,那高衙内便是想见也不能够。你在沧州牢城,我自托人频频寄送书信、衣服、钱两与你。你休要胡思乱想,只放心去!”

林冲含泪拜道:“感谢泰山厚意!只是这一去非同小可,未知哪年哪月才得相见,终是放心不下。泰山可怜见林冲,依允小人,便是再造之恩!”

张教头哪里肯依,众街坊也都不愿见他好端端一对夫妻就此拆散,都劝他休不得。

林冲道:“泰山若不依时,便是日后万幸回得东京,誓不与娘子相见!”

张教头见他心意已决,众邻里也劝止不住,最后只得应允说:“罢,罢!由得你写去,我只不把女儿嫁人便是。你哪一日回来,老汉哪一日把女儿并这纸休书还你。”

林冲听罢,忍不住淌下热泪。生怕自己改变主意,立刻让酒保叫来个写文书的,一个说,一个在纸上写道: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今因身犯重罪,刺配沧州,此去唯恐生死不保,存亡难料。有妻张氏年少,不教为我所累,两相耽误,只此立下休书,任从改嫁。实为自行情愿,非人相逼,恐日后无凭,立此文约,永无争执。某年某月某日。”

写完林冲看了一遍,接过笔来,去年月日下边写个花字,按了手印。

正待要将那休书交给他丈人时,忽然有人推开人群,闯将进来,嘴里叫道:“丈夫!我不曾教人半点儿玷污,如何便把我休了!”

林冲扭头看时,正是他那花容失色的妻子。旁边锦儿拼命扶着她,也是一脸惶恐。

原来当天早上,林娘子两日不见他丈夫,心中不安,要去军营寻他。锦儿百般阻拦,可越是阻拦越是叫她生疑。最后锦儿兜不住,只得把实情相告。于是两人慌忙顾了车,奔开封府来。见州桥下聚着许多人,过来听得人们议论说林冲要休妻,推开人群一看,果然是林冲和她父亲,顿时腿都软了。

林冲赶忙上前扶住,道:“娘子,我委实是好意。只恐日后有个好歹,赚④了你终生。”

林娘子痛哭道:“官人,你我既是结发夫妻,生不同时,死亦同日。你在一日,我便等你一日;你若有个长短,我只随你去便了。你如今何故要休我,是不教我活了?你若执意如此,我便是死也不瞑目!”

林冲见她娘子说得情真意切、生死难舍,也只得在言语上缓一缓,好言抚慰一番。

她父亲也劝道:“我儿放心,虽是林冲恁地主张,我终不教你再嫁他人。此事且由他去罢,他一日不来,我便教你一日守志;他一世不来,我也安排你一世的盘费。”

林娘子任谁劝说,也只是哭天抢地抱着林冲,不教他走。哭了许久,发现旁边那个写文书的,手里拿着一大张纸,纸上文字虽然大多不认识,却认得侧边那个花字是林冲亲手押的,猜到那是一纸休书。顿时哭得倒抽一口凉气,昏厥过去。

这时酒店里那两个公人已经吃完酒,出来催促林冲上路。

张教头对林冲道:“趁着贞娘不省人事,你快去罢。到了沧州,千万频寄书信回来。这里的事,都在老汉身上,你只放心,不要挂念。”

林冲便把休书递过去,正式拜辞了他的丈人,又与街坊友人们道别。最后到我这里,说了再三感谢的话,说才认识短短十来天,却对他如此无私相助,说会一直铭记我这个本家兄弟。我让他路上多加小心,不久之后定有再见之日。

于是就这样,林冲顶着枷锁、背了包袱,步履蹒跚的跟着那两个公人过了州桥,向东去了。那送别的人群中,好些人望着林冲那无辜却又忠厚的背影,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无不为这个本领高强却又逆来顺受的汉子感到痛心惋惜。

【作者注释】

①水火棍:古代官府衙门里使用的一种惩戒犯人的长棍,大约齐眉高,一端为红色,其余部分为黑色。所谓“水火棍”,即水火无情之意。

②合口:吵架、口角。

③不是耍处:不是闹着玩的。

④赚:一般解释为“骗”。此处理解为“害了”、“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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