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扭头一看,只见北边一处火光,南边一处火光,都朝这里赶来。
整个京城此时犹如一个巨大的囚笼,四处都是地毯式搜捕我的禁军骑兵。我已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如此下去,被合围只是时间问题!
我想我已不能再寄希望于胯下这匹马了,除非它是跃马檀溪的“的卢”,否则只有把我带向鬼门关这种可能,没有之一!
好在这时,那河面上漂浮的一截树枝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树枝正向着水门处缓缓移动,说明这河是流动的,也就是说水门可能并未关死,又或者水下另有水道通向城外!
这让我一下又重燃了脱身的希望!常言道“北人善马,南人善水”,我与其跟他们拼马背功夫,在一个囚笼里打转,不如发挥我的强项,来一个水遁!
主意已定,我立刻下了马。先把铜铸的令牌丢进河里,一来销毁证物,二来试试水深。接着只将师师送我的那枚簪子揣在怀里,把毡帽、战袍和靴子都脱了去,裹作一团系在马背上。系好之后去马屁股上用力拍一掌,那马毕竟是战马,颇通人性,嘶叫一声便扑剌剌向西边跑去了。
我希望它这一去,多少可以为我引开一些追兵,争取点时间。最重要的是不能在河边留下线索,否则让他们识破我的水遁之计,我便是游得再快,也快不过沿河搜索的骑兵。
这时离那水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城头上又有巡防官兵,所以我只得沿着河边潜伏着靠近。
一阵夜风吹来,冷得我直打哆嗦。这才想到我仍在发烧,恐怕到时对体力和肺活量是个极大挑战。
但处境如此,也顾不上许多了。等到只相隔四五十米远时,心里默念一声“翠莲保佑”咬紧牙关、便悄悄下了水。只把头露出水面,慢慢向那水门处游去。
游到足够接近时,吸一口气,潜到水下。好在那河并不很深,只是水底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再游出几米远时,一只手已摸到了那水门上的铁栏杆。只可惜若要从那栏杆间的缝隙钻过,除非将我的脑袋削薄半寸。
没奈何,上来换一口气,又抓着铁栏杆再度下潜。直潜到那铁门底部,发现它跟河床之间还有很大间隔,足以容我通过。二话没说,从那里钻过去,便进入了城门的门洞。
那门洞的长度自不用说,与城墙厚度相当。于是又游了一二十米,来到另一扇一模一样的铁门前。依葫芦画瓢,再次从它下边钻了过去。
此时,我本以为这就算是大功告成,彻底出了东京城。可是哪知四下一望……我勒个去!眼前仍然是城墙高耸——我居然好死不死,进到了一个瓮城里边!
所谓瓮城,顾名思义,就是“瓮中抓鳖”的一种城墙格局。在主城门的内部或者外部,再用城墙围出一个矩形或者半圆形的区域,就好比给主城门上了双保险。通常瓮城的作用是给敌军多设一道障碍,延缓其攻城速度,增加其伤亡。同时,它还有积极防御的能力,例如守城一方故意将敌军士兵放入瓮城,然后前后门一关,城上事先埋伏好的弓弩手一同放箭,将敌军悉数射杀于此。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错误,我竟忘了曹正还说过的——“外城,除南熏门、新宋门、新郑门、封丘门此四正门系二重直门外,其余皆为瓮城三层。”
瓮城三层——也就是说除去刚才这座水门,前面还有两道城墙需要通过。换而言之,只要有一道不能通过,那么根本也不需要弓弩手将我乱箭射死,不久自然会有人来将我这只“鳖”从瓮里活活生擒!
想到这,我眼前顿时一黑,被水呛了一口。
你说老天爷他怎么这么不地道?今儿您老要是非得收了我,能给个痛快的吗?我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无非杀了个畜生不如的高衙内,至于对我这么残酷、这么歹毒吗?
很快,我感到体力也已开始渐渐不支,就连踩水都有点儿要抽筋的节奏。我不得不抓着身后铁门的栏杆休息一会,好歹喘口气。
兴许是冰冷的河水让我逐渐又恢复了理性,我若无所作为,在这儿不淹死也得冻死。
我想我赌气也好,怕死也罢,我得跟老天爷干到底,不能就这么报销了——和高衙内那厮一命换一命,我铁定划不来!更何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出去。反正前面也是两道门,后面也是两道门,回头就意味着束手就擒,前进最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可面前这道门的确是个难关,它与之前不同,是一道闸门,就是从上边放下来直插水底的那种。这样一来,之前的方式已经不管用了,根本没有通过的可能。
我仔细一想,说不定水下还有其它途径。于是又猛吸一口气,再次冒着生命危险潜下去,在那闸门两侧的墙体上摸索。起初摸到左边有个涵洞,应该是个出水的水道。只可惜大概由于年久失修,洞口处已经坍塌,被一些石块土砾堵住了去路。只得再去右边一试,发现这里畅通无阻,可以自由通过。于是钻进去奋力游了一阵,就这样又侥幸通过一道城墙。
此时我已来到第二重瓮城之中,我意识到我离生还的希望只剩下最后一道坎儿了。如果我可以再次闯关成功的话,我应该就能游进护城河里。入了护城河,就能入惠济河。到时顺惠济河漂流而下,便能彻底脱离东京了!
想到这里,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用尽最后那点底力,再潜一次。
但与之前相比,新的问题又来了!这里的水下涵洞是有栅栏的,一根根像是木桩一样的东西竖直排列着,十分牢固,凭我所剩那点劲儿丝毫撼动不得。
对此我真的有些丧失了意志,同时感觉氧气也更加吃紧。如果不能尽快通过栅栏,我除了回身浮出水面,就只剩淹死在水下这一条路……
但我想我已不能浮出水面,然后换个地方重来一次了,毕竟我就快要精疲力竭,随时都有抽筋的可能!
我的两腿拼命蹬水,双手在每一根木桩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处歪斜的木桩以及一个较为稀疏的间隔。我哪还有时间考虑,奋力把头塞了过去,然后是身子和腿……
这个过程着实是在赌博,随时都有被卡住的危险。而且,它实际上也几乎耗尽了我的体力和氧气!
可这瓮城的城墙,虽不及主城墙,但最起码也有三、四丈厚。即使我通过了栅栏,也还必须向前游过至少10米的距离,才能上浮。
很遗憾,我真的已经不行了……就算体力还能再挣扎几下,可氧气也不允许了!我越是极力向前,对于呼吸的渴望就越是剧烈,很快就连游泳的姿势都变成了狗刨……
我对自己说:“就差一点点了,再顶5秒钟啊,你可以的!……再顶2秒,求你了……”
不,真的……真的无能为力,已经窒息了……
在氧气耗尽的情况下,求生的本能促使我不得不用最后一丁点力气猛的向上踩水。但我心里也清楚,那根本徒劳,因为我还没游出涵洞,还没游出城墙的底部。
果然,我的头立刻撞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这一撞,肺里强憋着的气体彻底窜了出来,咕噜噜的划过我的脸颊。紧接着,河水冰冷无情的倒灌入我的鼻腔、口腔、气管和肺里……
一阵短暂而无谓的扑腾过后,肺部已被冰凉且腥混的河水填满。
累到虚脱的四肢渐渐摊开,原本无比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弛下来……我终于四仰八叉的悬浮在了水中。
“翠莲,我来陪你了。师师,永别了……”
黑暗、寒冷和绝望,似乎已不再困扰着我。解脱了……我仿佛一个婴儿又回到了母体,被羊水轻柔的包裹着……
宁静,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宁静……
原来这就是死亡。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