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太医出去后,橙云悄悄向绿云说道:“筠太医别看平时邋里邋遢的,其实心思倒挺细,像你我这样没人抬眼看的小宫女他还能想得到,不怪受皇上倚重了。”
绿云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说道:“筠太医是真的好心,这宫中人人都明哲保身还来不及,谁管你可不可怜,唯独他还能照应一二,其实真是难得了。可你刚说的话也不对,筠太医受倚重,凭的是人家医术高超,这太医院里谁的医术能超过他去?”
橙云慨叹一声道:“这么说来,人还是要凭本事才行。难怪我爷爷说’手艺在身,袖里吞金’呢!”
绿云没再接她的话头,麻利地收拾起屋子。
把房间整理完就已经是巳时了,绿云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对橙云说道:“如今外间改作厨房,比以前宽绰了一些。我想着把那泥炉子从门外头挪进来,就把砂锅放在上面给姑娘煮些粥喝,你把早上分的那块鸡肉切得细细的,放在水里焯一下,捞出来碾成茸放一些在粥里,好歹比清粥有些滋味。”
玉龙衣的身体状况让她只能吃流食,一天三顿都是清粥,实在寡味至极。如今筠太医说她症状轻了,绿云便自作主张给她添了些肉食。那块鸡肉还是按分例发下来的,半个月才得这么一块,不过半个手掌大的鸡肋骨,再除去了骨头也没有多少肉了。
二人把那泥炉子抬进来,安放好了,又费去好半天的功夫。橙云在那里叮叮当当的切肉、烧水,绿云则忙活着把她们两个的床铺收拾妥当。
等到玉龙衣的米粥熬好了,绿云便吹凉了慢慢喂给她吃。
橙云笑嘻嘻地对绿云道:“姐姐,这剩下的鸡骨头不如我们就和青菜煮半锅汤吧!这时候虽然天凉了,可这肉也还是存不住。”
绿云知道这鸡肋早就不新鲜了,若是再过半天也多半是要坏掉的,但她还是舍不得自己吃。看着躺在床上的玉龙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一个女孩家遭此大难,真是太凄惨了。
自己虽然只是个小小宫女,实在帮不上大忙,可是既然有缘来服侍她,少不得要尽心,因此就对橙云说道:“那剩下的鸡肋你便放在锅里熬成鸡汤,留着晚上给姑娘掺在粥里。”
橙云听她这么讲,忙忙道:“可是呢,还是姐姐想得周到,咱们吃什么不行?好歹有这么块肉,都应该给姑娘吃。”
玉龙衣听了二人的对话心中不由得大是感激,这两个宫女和自己非亲非故,若说照顾自己是职分所在,大可不必如此处处体贴。自己又不是什么主子,也不存在巴结讨好的必要。说到底还是这两个人心地纯善,今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设法报答她们这份情谊。
玉龙衣这人天**憎分明,对于仇人从不手软,对待恩人必涌泉相报。否则她也不会将南增国搅得天翻地覆,也不会寻到褚夫人母子将其妥善安排。
到了晚上,绿云用中午熬的鸡肋汤给玉龙衣煮了粥,她和橙云只吃了盐水煮青菜。
这皇宫虽然是全国最富贵的地方,但那些珍馐美味从来都是上头人才能享用的。这宫里除了有数的几十上百位主子还有成千上万的宫女太监,那些大总管自然不消说了,顿顿吃的比皇帝差不到哪儿去,只差没有皇帝的排场。
再次一等的各个行当上的头头儿,也是顿顿饫甘餍肥。便是那三四等的小管事,也经常吃香喝辣。及至不入流的小宫女太监,若是会巴结善逢迎的也能蹭些油水解馋。
唯独像橙云绿云这样抱不上大腿攀不上高枝的,只能分下来什么吃什么。说是按照定例,实则是经过了层层盘剥,看似拿到手里的有米有菜,隔半个月还有顿肉吃。其实呢,米是发霉的陈米,菜是黄了的烂菜,肉么,分量不足就罢了,往往还都不新鲜了。
这还是在太医院名下,若是再偏一偏,就要比这个还不如了。
橙云等绿云喂玉龙衣吃完了饭,才和绿云一起吃。绿云笑咪咪地去了外间,不一会儿将那块已经煮得没了滋味的鸡肋骨拿过来放到了橙云的碗里,说道:“姑娘吃不了这个,你吃吧!”
橙云忙摇头道:“我不吃,不吃,姐姐吃吧!”
绿云笑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叫你吃你就吃。”
橙云还是不肯,说道:“我不爱吃它,一点滋味也没有。”
绿云自然知道她这么说是想让自己吃,但也不说破,只是说道:“你嫌弃没滋味我有办法,你等着。”
说着又出去,用火筷子将这块鸡肋夹住,放在炭火上烤了烤,又撒上一些盐末儿,不一会儿溢出焦香味来。
橙云闻了,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绿云复又进来,将鸡肋放到橙云碗里,说道:“我的大小姐,这回可满意了?”
橙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香!姐姐叫我吃我就吃,不同你客气。可是你也要吃,咱们一人一半!”说着把那鸡肋从中间撕开,放了一半到绿云碗里。
绿云看着她会心一笑,也不再推辞了。
橙云边吃边说道:“我吃这鸡肋倒想起一个人来,我们老家那里有个姓赵的财主,他本是最最吝啬的,人都说他比铁公鸡还要难拔毛。他家的长工佃户,没一个不骂他。他悭吝得连老娘过寿都舍不得摆上桌席面,有人来祝寿,他把寿面寿酒留下,只给人家吃剩饭剩菜。”
绿云听了咂咂嘴说道:“这样的人可也算是白活,死了以后到阎王爷跟前也要受刑的。”
绿云道:“有意思的在后边呢!他还有三个兄弟,也同他一样吝啬,只他是长子,又贪图老娘手里的几亩水田,因此一直是他养老。后来他老娘没了,他便不肯独自出棺材钱,叫那兄弟三个也均摊一份。那三个辩不过他,少不得答应一人出一块板。可棺材除了四块长板,还需前后两块短板做棺材头尾,这四个人谁也不肯出,后来索性用糊窗户的粗麻纸糊上了。”
绿云听了又气又笑,说道:“这几个人真是不怕天打雷劈,亏得他们做得出来。”
橙云道:“谁说不是呢,可他们几个虽然这样却还想着要些脸面,不敢白天出殡,怕被人看了笑话,就趁天黑,四兄弟抬着那口薄皮棺材去坟地埋。正是数九寒天,几个人扛着棺材走,一个大上坡,棺材里的死人本就是僵硬了的,便从那纸糊的棺材尾掉了出去。天又冷风又大,几个人也没留意。只是觉得肩上轻了许多,那老二还说:’老娘疼咱们呢,不想让儿子们累着。’”
绿云笑道:“你这说的是真事呢?怎么比说书的还玄乎?”
橙云一本正经道:“自然是真真儿的,谁编这个做什么。这几个人忙忙的把棺材埋下去,墓坑白天就叫佃户们挖好了的。回来的路上,老三走在前头。路过他老娘尸首掉落的地方,也没看清,一跤就给绊倒了。那几个忙上来看,见是个死人躺在那里,黑魆魆地看不见面目。老大便骂:’这是谁家这么缺德?死了人就往路上一丢。还不如我们几个呢,好歹弄副棺材埋起来!’”
绿云已经笑得撑不住了,说道:“这可真是’乌鸦落在熊身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又说:“不对啊,你刚才说吃鸡肋想起一个人来,到现在也没讲这人和鸡肋有什么关系。”
橙云道:“就是这个赵大财主了,谁想他这么吝啬到骨子里的人,竟然娶了个小妾进门。当初我和前院的几个孩子还跑过去偷看过,只看见梳着挺高的髻子,脸上搽得白白的。”
绿云便问道:“没看清眉眼么?想必是挺好看的。”
橙云道:“我那时候见过什么世面?只觉得好看得不得了。现在想想也不过是打扮得周正些,离美人还差得远呢!”
绿云打趣她道:“一定没你好看,你若是以后出宫去也能嫁个大户。”
橙云不由得涨红了脸道:“人家拿你当好人,跟你说这个,你再要取笑,我可就不说了。”
绿云见她有些急了,忙说道:“好妹妹,是我不对了,你莫要生气。快跟我讲讲后来的事。”
橙云便说道:“那小妾是赵大户去城里在路上捡到的,他以为得了个便宜。一文钱不花,领回来养在家里。谁想那女子竟刁钻得很,每隔几日必定要新衣裳穿,做得不好直接用剪子剪碎了丢在地上。且每顿饭必须有肉,她又不多吃,只爱吃现杀的活鸡,取两扇鸡肋,用滚热的油一遍遍浇在上头,直到那骨头都酥了,才连肉带骨头一起咯吱吱地吃了。
赵大户先还管一管,怎奈她又哭又闹,还要去县里告他拐带人口,赵大户不敢拿她怎样,自己气得病了起不得床来。那女子也不管他死活,反倒更加大吃大用,赵大户的老婆早在她进门没几天就被休回娘家了,那三个兄弟过来也被骂得抱头鼠窜,不敢再登门。”
绿云不由得叹道:“这女子好生厉害,竟能把他家的人一一整治了。”
橙云点头道:“可说是呢,人都说她是狐狸精变的,没见过那么大胆的,理直气壮的就把赵家给败完了。后来我们那儿的人说谁家媳妇不持家,就说她是’吃鸡肋的’。”
绿云笑道:“如此,你我都成了’吃鸡肋的’了。”
说得橙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