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二章:岁末闲话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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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庆历八年的年末,白玉堂便在一个晨雾蒙蒙的清晨里,披着一件白袄斗篷,带着一简轻便行囊,拒了所有人相送,只身一人跨上马,潇潇洒洒地离开了东都城。
而他走后,方晴了没几日的京城,又开始飘起了绵绵的霏雨。
这场冬雨断续从仲冬下来季冬几未见止,听闻时雨潦害庄稼,又坏了堤防,尤以两河间最甚。
该年先有宫变后有河灾,河灾方过又出动乱,动乱方平再见天灾——上头终于是受不了这衰事连连的一年,觉得这大宋朝现时实在亟需要来寻个方式改改风水换下国运,祈求皇天护佑。便就近以霖雨为灾为由,颁德音,改隔年元号为【皇佑】,大释天下。
只是在这衔以庆历年号最末一日的团圆夜饭,在下人却在自家小院里,开了大门迎了名披蓑沽酒戴笠而来的客人,并未如同前两年一般,领着暗香居的一众孩童在开封府里头跨年。
不是展昭他们该年未曾邀约——傍晚前,我也是一如往年般将孩子们领至开封府做客,就是唯独自己并未留下,仅在厅上与众人闲聊小坐了会,将孩童托付以后,才又匆匆掐在饭点前赶了回家来。
原因无他,实非因在下想搞孤僻不合群,只因此年难得云师兄也留在京中,早早便约了青师兄除夜小聚。师门间难得一场团圆饭,却是不该缺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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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上饭菜已准备妥当,正冒着热腾的香气。几道是白樊楼里特约的名菜,几道是附近饭馆里口碑不坏的家常小菜——饭桌底下早被小炉的炭火烤得暖热。
该段时日皆住在此处的云师兄与韦神医,早早便已入了座。四人家宴,只待青师兄到齐来开饭而已。
而前述自家门前这名披蓑戴笠却不忘沽酒而来的客人,自然是青师兄无疑。
他进屋后一边致歉一边脱下身上蓑衣,道宫中有事耽搁,方迟晚了些过来。在一旁的面盆里清洗净面手,整顿妥仪容之后,方到桌前入座。
青师兄看上去劲瘦了不少,气色却较先前饱满。一双眼黑白分明,依旧奕然有神。想来应是恢复得不错,没因事忙便忽略了身体。
因此云师兄也未有多言,见他入桌,象征性地抬起一盏年节必饮的屠苏酒,道了几句应景话作开场以后,待各人皆饮敬过酒,这场自家师门第四代成员首回的团圆夜饭,也便就此开吃了。
一席饭毕,上时令果物,精致小点。酒茶漱口之后,桌上不免一场围炉夜话。
外街夜声欢闹,内屋苍朮香绕。
师兄他们在厅中回忆起不少少时趣事,也与我分享了一些过往旧事——比如云师兄与韦神医当年是如何结识,又是如何成为至交。当初那令他胸口留下严重后遗的险地布置,是如何能算是深妙险峻,其实曾差点让他栽了跟头,让后来的追兵截住、尔后又是因何由头令他萌生出退隐的念头的。
青师兄则讲了他当年投军的经过,如何辗转从地方被选进京师的禁军拱圣营,如何磨练入得精锐班直下的近卫部队散员号,尔后对西夏战事爆发,又是如何从选拔中脱颖而出至西线出职。往后边境七百里烽火不绝,他于这场宋夏间延连数年的战役之中,又曾有过何特别经历,认识了哪些值得人尊敬的友人,而他与范仲淹公传说中的知遇交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而我也终于敢和他们坦承,自己的足迹其实曾远达西南吐蕃,与他们说了一番异地的风土民情,游走时曾碰过什么样难缠的买卖与稀珍物件,还有自己这几年间遇过怎样的糗事,碰过何等怪人要成打,简直是催人泪下……
讲得愈多,听得愈多,心中愈有不舍。
只因今夜这场团圆夜话一过,下一回再想这般人员齐全地聚首来围桌话聊,怕是遥遥无期——三年五载之内,都不见得能再有上机会了。
我想云师兄心中约莫也明白这个理,是故于年夜的最末,少见以掌门身份,特意与我们交代了事。
「青儿,春儿。你们各自有志,各有前路停留,我不干涉。惟你们二人却莫可忘记,我等既同为无痕雪一脉之门人,同乃师父门下之徒,则无论各自走开去多远的路,师兄此一掌门之所在处,却永远是尔等可归之所。此一点,无论是春儿,或是青儿你,皆须得牢牢记住了。」
说出口的仍是如往常一般清淡的语气,不起波澜的神色,可那一双沉静的眼目中却是坚定,一抹绿光浮跃。
云师兄淡静地先看向了我,问:「……明白么?」
彼时韦神医便坐在师兄的旁侧,虽仅是安静地看着,目光却也一如在瞅着两名亲近的后辈。
我心有动容,郑重地点了一点头,由衷认真地应道:「是。」
云师兄便将目光转去了青师兄身上。
青师兄面上神色,却比我要来得复杂上许多。他与云师兄对视了片刻,尔后方闭上了眼,双手置膝,垂首倾身,万分郑重地道:「……是。青……不会忘。青……不敢忘!」
云师兄这才颔首:「那便好。如此,我也算是不负了师父当年所托了。」
青师兄抬起了头,眼中有颤动的波光闪动,唇畔拉起了笑意:「……是。」
他嘴角的这抹弧度,便仿似是曾经深压十数年的心事,来到今朝,终于是步步走到了能完全纾解开的这一步——那种动容难耐、诸感多陈般的,却终归是能放下了的笑意。
我知青师兄因自己少时便毅然断出师门而去、从此多年未有音讯,直至师父死前皆未曾再奉侍过左右一事,一直对师父及云师兄抱持有一份愧疚,与基于歉意而来的顾虑。因而从不在云师兄面前提及自己将来归属,认自己无那资格。
或许,这一份顾虑與心伤,一直直至该日,因听了云师兄的这一番话后,才终于算是被彻底化解消弭开来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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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师兄与韦神医是在过完年后走的。
欧阳大侠与智化兄,约莫也在差不多时候整了行囊前来开封府告辞。
智化兄好像因之前卧底太久,一朝终于解放,只想给自己来段自由自在万事不管的长假先,准备四处游走一阵再作其后打算。不过欧阳大侠却仅有半月的空闲当他的玩伴,是故两人须得抓紧时间,便未打算再待在京城里久留。
认识的人一个个皆离开了东都,这在开封城内的日常生活,也算是彻底回归了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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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新年号——也便是皇佑元年这年的正月,因先时的河北水患而罢灯,元宵不复往年热闹,府中一时也事少。
某日清早,我与王马张赵四名校尉,还有一位被拉出宅窝的公孙先生,聚立在开封府内的空旷处,围拢着一盆火在燃放晚年迟来的爆竹。
依张龙的说法:爆竹这种东西有除旧迎新之意,晚放总比不放要来的好。前阵子大伙伤的伤衰的衰,整座府里伤兵残将的,实在不算是一个好年。无形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趁着还算年节的时分,来放回爆竹彻底去断这份晦气也好!
结果一拿就抽出了对五百响的炮仗,看就知晓绝对是他与某位虎弟特意去找来的品味,瞧得我与王朝脸色一变,还来不及制止,那头炮上的火信已然被他点燃……
结果……霹雳雷震爆竹声,方圆十里狗吠天。
接下来的一通阵仗,差点没将肃静的开封府炸翻了瓦。
公孙先生早已掩耳逃到了遥远的角落避难,包大人刚下朝出轿跨入府门内,便被这般声势浩大的阵仗欢迎,一脚差点没踩了个趔趄,趔趄完连环炮还没有响完,终于响完时身旁的展昭,也早替他打听出是怎么回事——原来不是有人来闹事!
一脸麦黑的包大人知晓真相后无奈半晌,最后却是摇着头笑了:「如此也好。」
抚了一抚胡髯,包大人面有安慰道:「总归如今也尚算过年,闹一闹也罢。能再瞧见你们此般精神地齊聚一处,当真为一件好事!」
方才跑去避难的公孙先生彼时已走将回来,正巧赶上附和他上司的话尾,一手后背一手也同样是抚上胡髯,不无感慨地道:「大人所言极是啊。」
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两人皆未计较这场胡闹,与展昭立在一旁浅笑。张龙赵虎脸上方才一番兴奋的红潮还未退却,这下更是咧得开心。我与王朝也松了口气笑了出来,连马汉都尝试勾动了一侧麻痹的嘴角。
晴光潋艳,天气大好。枝头的冰霜渐解,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接续正文----
和暖的春意在悄然中又造访了这座梦华都城,间落十里,有见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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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时雨潦害庄稼,及换年号大赦之事,参考自《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六十五》,其中庆历八年的片段。而元宵罢灯之事,则参考自至同书中的卷一百六十六。
以下为原文:
「(庆历八年)十一月……时雨潦害稼,坏堤防,两河间尤甚。」
「(庆历八年)十二月乙丑朔,德音改明年元,降天下囚罪一等,徒以下释之。出内藏钱帛赐三司贸粟以赈河北,流民所过,官为舍止之,所齎物毋收算。」
「(皇佑元年)戊申,以河北水灾罢上元张灯、车驾朝谒,停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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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先生的心声:『张龙赵虎这俩兔崽子!老做这般不知瞻前顾后的事!要是不小心震懵了我的诸葛脑袋,赔得起么?!看我待会怎么来教训他们!!咦,包大人回来了?大人竟不跟他们计较?罢了罢了,大过年的还是先迎合领导先,有什么帐等私下再说罢。』
正在傻乐的张龙赵虎二人突然齐齐打了个冷颤,有种野兽的直觉告诉他们好像有啥不好的事正在酝酿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