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三章:山道闲话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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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热闹过后,说起当日朝事,却是听说有了前时襄洛之乱的叛逆首谋赵从恪的下落消息。
听闻有人亲眼见他与余众往东北逃入了高丽,在当地白川一带落了脚。
隔着两重国境,对这群人等该如何处置皆是麻烦。因此这条消息并未公开,而是包大人由御书房中得知,官家仅找来几位重臣商议。
对其究应继续追捕,或派人抹杀,或乾脆就此放任之决定,虽尚未定下,但可确定者,乃无论如何,皆不可能再让此等叛逆之人,有再踏回宋土的可能了。
而当初于镇南军中背叛了朝廷,助襄州叛军蒙天过海之计行的、那名青师兄身边的近卫,听说乃因家人遭擒始弃忠为此等不义之事,于将事交代清妥之后,转回京中移监。昨日允家人探视,该晚,留下墙上几句愧歉血言,人便劈掌自尽于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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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我备了些薄酒菜肴,到开封近郊的山上,去奠祭了一座许久未去的坟头。
「……都说天网恢恢。当初虽不明其人,惟那下令黄磊来杀害妳的幕后凶手,却是朝中尚书省的奸细,右丞何礼道。他在先前的白花一案中,已经应报自缢死了。」
「而那算是间接害了妳的叛党组织五影阁,如今也已是败散。虽那阁主赵从恪带著些人逃出了关外,但被展昭刺穿一剑,大抵一路上状况皆不会好。不管岁寿如何,他们于有生之年,皆已无法再踏回至宋土──这一辈子,都算落叶归根无望,只能埋骨他乡了。五影阁今日已是彻底翻灭,妳……能安心瞑目地去了。」
「或者,其实妳早便将诸事皆放,踏过了那道奈何桥去。留有心结的……实则仅剩我自己而已?」
我将手上一杯清酒浇奠于坟头,继续与之自语道:「想想初来时妳曾问过我,对这座大宋都城的感想如何?我当时只是不置可否。可此时却已是很喜欢生活在这里、更喜欢这座都城里的人们。便是仅离开他们数月,竟都会觉得想念。」
说到此处,连自己都要忍不住笑上自己一笑。才又开口:「与我交好的那些开封府里的人,都是好人。如果可以,便是一直如现今这般,留在里头,替他们无偿打杂,也是挺好的。」
「喔,对了,还有展昭他知道我是女扮男装了,却还答应替我瞒著。妳说他的人怎么会这么好?也许哪日,要将我真正来历说与他知晓,也不是件可怕的事了。」
「先前开封府里的人便问过我的来历出处,我都不曾与他们说。也许下回他们若再次提说起时,我便可好好与他们讲道出来,再不会敷衍他们了。」
想到那时情形,自己已然先笑了开:「……届时妳可要保佑我,莫让他们吓得不知该如何与我说话了才好。」
这般自言自语地在坟前聊完一阵,靠着坟碑望天,欣赏了小半会顶上悠然的流云之后,我才起身拍了拍衣裳,收拾妥祭品拎起食篮子,慢哉哉地按着原路下山。却意外在山腰道旁一处稀落宽盘的大树底下,瞅见到一名熟悉的人影。
青蓝的衣衫,修长的身形,如劲竹一般直挺的背脊,手中握有一柄质朴古剑。此人不是展昭还能有何人?
他本是背对山道,微微仰头凝望着老树上几枝新发的春芽,随即察觉了我的出现,猛地将身一转——目光落定后眉眼尽是舒展,唇畔立即勾现出一弯温和柔软的笑意,足令老树再蕴生出秀华。
我当下便被他这样的笑笑得瞬间心律有些不齐整,走来他身边时还有点忐忑,语气中却多少带了惊喜:「……展昭!你人怎么会在这里?」
展昭莞尔一笑:「听王朝说妳来了山上奠祭,恰好有件事需来山脚附近见办……办完了,便来找妳了。」
我愈发惊讶:「你是……刻意在这里等我的?!」
展昭只道:「反正午后无事,也未曾想到其他的计划。」
说着替我拿过手上的食篮,便与我一道慢步往山下道走。
我却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个展昭,自从襄州历劫归来以后,好像真是对著自己愈发地关照入微了啊?这若不加倍努力报答到开封府的公务上头,受得着实是有些惭愧啊!
(二一七一)
侧侧轻寒剪剪风,枝头黄柳芽,夹道郁李发。
我与展昭在山道上且行且聊:年关刚过,话题自不免感慨白驹过隙,不知觉中又度了一年。
回忆种种旧事,细数之下方蓦然惊觉,原来两人认识上竟也有四年多的时间了。
彼此一阵感叹,展昭便问起我将来的打算。
我晃了晃脑袋,道:「……不能便一直这般在开封府里待着吗?我觉得现下这种生活挺不错的啊。」
展昭的目光暖含著笑意:「妳想待自然是便待下。只是我的意思……是指有无其他方面的盘算?」
我想了一想,便与他道:「那就待我趁着能走能跑之时,将这大江南北好吃好玩的物事,都见识过了以后,哪日年纪大了,或许会学我师父当年一般,找处清净的山野或乡间,过一过梅妻鹤子的生活,也说不定呢?」
「……梅妻鹤子?和靖先生?」展昭没管我这身分说这譬喻根本是颠鸾倒凤乱七八糟,听了却先微微一愣:「小春想效法……不打算成家?」
「成家?」我同他眨了眨眼,满面无辜,「我这个样子,半男不女的,跟谁成家呀?」
山道旁半人高的矮丛上点萼重迭,几株的枝条上已迫不急待缀满了早春的花意。树小花鲜妍,粉嫩透红边。山道上郁李花的香繁袭人,零星延续了向前十数丈的山路,为这片还有些清寂的山间,点缀出了清丽的颜色。
向前行了几步路,却发现展昭没跟上来,回头一看,见他仍停留在原处,便奇怪地问他:「怎么了么?」
展昭他沉默了一会儿,隔著几步的距离,抬起头来问我:「……小春,妳打算便这般,一直以男子身分,过下日子么?」
他略一停顿,接著面色便有些严肃:「这样……难道不会累么?」
他的目光不错且透彻,一望便知是真心在关问自己。
斜了斜脑袋,我往回走到他的身边,认真地思虑过后,便与他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看出他目中的询问之意,我挠了挠脑袋,老实说:「说句实话吧。倘若要我同一般女子一样生活,年纪到了便找夫家嫁,然后自此窝在一方院里渡过馀生,大门不出二门少迈……我倒宁愿还像现今这般,自由自在地、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与谁交往便与谁交往。兴来时便可出外游走,不必担心什么抛头露面妥否的问题;或来找你们这些朋友聚首喝杯酒,不需另顾忌许多礼教之事,不也挺好?总的来说,还是维持男子身分方便,便是累点,也是值得的。」
我转了转眼珠子看向他:「……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颇离经叛道?」
展昭垂首瞅了我半晌,方缓缓摇了摇头,道:「……如此这般,方是妳该有模样。妳不该委屈,这样并无甚不好。」
「只是……」他的话并未说完,「只是独自这般的日子,难免太辛苦了些。」
他顿了一顿,却是略垂开了目光,开口建议我:「妳……或许该找个能知心之人,来好好照顾妳……」
我却是看得颇开,忍不住笑道:「知心人哪这般好找的?得上哪才能寻上一个能容我这般任性想法的人啊?」
彼时我看向他,见山间野道,郎君端立,玉树临风而翩翩。突然就起了些玩笑的心思。
便朝他靠近,将他的目光尽皆吸引过来以后,又朝他挑了挑眼,戏道:「要不……我等男未婚女未嫁的,郎君可愿意娶我?」
我双手合拳做出拜託模樣,一脸的可怜兮兮:「求求官人好心,罩一罩收留下你的好兄弟吧!」
却见展昭瞬时瞠了星目惊愣,随即便被我这般忝没耻的玩笑给吓得都红了脸。他轻咳一声,略有慌乱地错开了眼神,开口都被震得有些支离:「小春,妳……妳在说些什么……」
面上飞霞,瑰丽动人,世间当再无能有这般绝伦的景致——害得我当下见著也跟著吓著了!
没预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大。在下一时智缺的脑袋终于想起这展昭的面皮,在这一方面,岂不一向挺薄?这般的玩笑,好像开得是有些过了!
再想起先前两回朝他开这种没脸没皮玩笑时的下场……
我:(▔﹃▔;)
为了避免再次被人抛丢出去的悲剧,我连忙正色端立一秒鞠下躬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开这种不要脸的玩笑!我真的错了!你千万不要放到心上去!」
展昭面上的潮红还未退下去:「妳……」
不过想想也有话说:「其实你自己也一直没成亲的打算呢,还好意思来说我?」
几息过后,展昭面色终于恢复了平常,吐出口气驳道:「……妳与我哪能一般?妳知我情形,纵是与人成亲,孰知……」复将眼帘垂了下,「孰知是否,仅会是在耽搁拖累于人罢了。」
我嘟囔瞥他:「……又说这种话。多少人对你梦寐以求著呢!只消你呼一声,她们便是前仆后继来!你这独身主义实在不好,简直是暴殄天物……」
便听面前展昭散了方才颜上的些许沉肃,竟是忍俊不禁地轻笑出了声来。眉眼飞扬,看似挺高兴,望向我问:「……暴殄天物?」
我毫不羞窘,反正他自己基因条件好的事儿,数年来经无数人当面予他交口称赞后,他为人就是再谦虚,该也多少有点自觉才是,何必替他客气?
便顾自点头道:「是啊是!想想,若娶上个喜欢的人放家中,晚归时,能见到屋中她仍替你亮着的一盏灯;入门时,能得一碗她特意替你在炕上留著的热茶热汤,拥簇著你,嘘寒问暖,岂不挺好?我是因不能娶,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接续正文----
要是我能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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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展昭久未接话,不免抬头疑惑去瞅他。却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像是在看着什么珍稀之物,神情既温和且温暖,可不知为何却有些许寂寥。
见我盯向著他,他才似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开口回我:「……是挺好。」
这一笑竟如这早春悄然绽出的日光,浅暖软和得能化人——看得我心跳差点漏跳一拍,胸口砰通砰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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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这章真不知道是谁在撩谁啊!╮(╯▽╰)╭
明天同一时间,有更掉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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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章首赵从恪的下落:
有一个说法是韩国白川赵氏始祖,乃宋燕懿王赵德昭后代赵之遴(即赵惟固)。
(注:考宋人编之《东都事略》、韩国《白川赵氏族谱》与《南外天源赵氏族谱》等资料,认为赵惟固并未如宋史所载般卒于宋太宗的太平兴国八年冬,而是在宋真宗时,通过外使耒宋朝进贡时,买通韩使,扮成随从混出关卡,潜逃出境至髙丽。)
不过这与正史记载的不合,当年真相如何不可考。在这里,就被安平拿来穿凿附会一下,让赵从恪替代他的老阁主父亲赵惟固,逃去了高丽白川这个地方。
……至于其后他到底代替他父亲成为了这个说法中的白川赵氏始祖?还是因为被太多小天使们想拿他炖煮炸的意念影响,导致被展昭刺伤的伤势加重,在痛苦中呜呼哀哉地掰掰?未来嘛,这是有各种可能的,大家照想要的来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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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附上相关文献内文,有兴趣者可参考。都是网路查找来的资料,是否与原文相符不能保证喔。
*据1994年韩国白川赵氏会刊《白川赵氏大同世谱》中《白川赵氏渊源图》世系表。《恭和公讳之遴神道碑铭》:
「我始祖恭和公府君讳之遴字撰叔也。府君姓赵,大宋□□皇帝长子,魏王讳德昭,第三子也。□□賔天,太宗即位,有剪除魏王膝下之志,府君明炳祸机,潜行出境,东渡鸭绿,至于银川县都台里居焉。」
(注:认为赵之遴即为赵惟固。前者为赵惟固后来之改名。)
*宋史卷487,列传第246:「(髙丽国)其臣吏部侍郎【赵之遴】命牙将朱仁绍至登州侦之,州将以闻,上特召见仁绍。因自陈国人思慕皇化,为契丹羁制之状,乃赐诵钿函诏一道,令仁绍賫还。」
(注:有说法以为,以上记载,便说明赵惟固虽然潜逃出境至髙丽,官拜吏部侍郎,但心中仍想念家中,故私下派牙将朱仁绍至登州探听情况,州官呈报真宗皇帝,真宗在内苑不公开接见朱仁绍,并赐密诏一道给惟固。)
****~今日跑马灯~****
感谢【三三】的地雷!总这么认真看文的亲让安平好暖心呢,抱抱么么哒~(づ ̄3 ̄)づ╭~
----读心术剧场----
展护卫今日的心事颤动,很有波涛:『真想不管不顾,就这样直接把人给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