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最热闹的酒吧中五颜六色的灯光一圈一圈地打下来,像是一条湿滑的水蛇从人们的身上蠕动着缓缓溜走。摇滚乐震耳欲聋,像是一张张彼此交织着的网,包围住了一大群的人,那一群人只管在这网中尽情释放着自我。黑发飞扬,长腿交缠,挥舞着的双臂在灯光的映衬下泛出僵硬的各种颜色。
江海潮懒懒地坐在最偏僻的角落中,看着舞池里尽情释放的众人,就像是看着一群幼稚的孩童急不可耐地穿上母亲的高跟鞋或是父亲的西装,以为这样就是大人了,以为这样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与他们比起来,她算是成熟的了。这便是她最喜欢的感觉,像个真正的女人似的,微笑着却露出冷淡的目光,看着这一切,似乎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似的。
如果穆珺婷能够对帮派里的明争暗斗了如指掌,那么她自然也不能落后。从最豪华的夜总会开始,她一步一步去接触道上的人,先是冷眼看着,渐渐和一些酒保搭上了关系,从而能够套取更多的内幕消息。“海潮姐,好久没有看见你了啊!”酒吧里的女侍者小瞳和她混得最熟。或许是因为从前的职业和她并无两样,江海潮也觉得心里亲切,也愿意亲近。
她笑笑,面前已经摆了好多个空酒杯了,她又喝尽了手中的酒,很懒散的样子,就连脸都有些浮肿。她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道:“在家里睡了好几天,越睡越糊涂了。”
又有将近三个多月没有见到卓暮飏了,就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江海潮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把自己踢开了。不过又没有理由,她自信地认为学穆珺婷,她已经学得越来越像了,简直就像是镜子里的穆珺婷一样,举手投足间都是她的味道。
可是这也不能改变他对她越来越疏远的事实。
这么久以来,她已经习惯了借酒消愁,家里的红酒喝完了,她就来泡吧,只喝酒,不跳舞。像她这么个衣着光鲜亮丽又美丽动人的年轻女子,的确会吸引酒吧里不少人的注意。江海潮向来都是冷淡应对。
小瞳在酒吧里做了很久,自然能看出来江海潮此时的抑郁心情。连着好久,她都是这样子的,容颜憔悴,神思不定。小瞳叹了口气,就劝道:“海潮姐,喝酒太伤身体了,你要适可而止呀。”
她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就有人喊她的名字,小瞳脾气火爆,就朝着门外吼道:“吵什么吵,没了我是不是要翻天了!”
江海潮笑了笑,挥挥手,只说:“算了,你不用招呼我了,有事就去忙吧。”
小瞳却像是动了气的样子,埋怨道:“我们老板一直做一些不干不净的生意,搞得我们个个都要帮他遮掩。”她突然灵光一闪,就走到江海潮的身边,轻声地说:“海潮姐,你要是不开心,有一样东西让你马上就能high起来。要不要试试?”
江海潮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醉意一波一波袭来,让她几乎忘记了怎么思考。她醉意熏熏地摇摇头,只说:“我不用那些东西。”
小瞳并不死心,神秘兮兮地从制服里面的袋子里掏出来一小包白粉,拎住袋口在江海潮的眼前晃了晃,道:“这一包是老板卖剩下来送给我的,次品,不纯,尝一尝没关系。本来呢我是想在不开心的时候自己吸了,可是现在,貌似你比我更加需要。”见江海潮还要拒绝,小瞳连忙将那一小包东西塞进她的手里,急急忙忙地站起来,道:“不和你说了,我还得去上班呢。这包东西你要就要,不要就扔了。反正我是送给你了。”
江海潮看着那一小包粉末状的东西,顿时觉得有些可笑。如果她要寻开心,完全可以拿着一张刷不爆的卡去各大精品店里扫货,又或者是出入各种高级场所来让自己没时间伤心,即使是堕落到要靠药物来麻痹自己,她完全可以找到最纯的货给自己最好的享受,什么时候竟然落魄到要靠一个酒吧的小服务生来接济了。
本想当即就拿出来扔了的,只是这酒吧里人多口杂,到处都装了摄像头,要是被人发现了,闹出了动静就不好了。她不愿意冒这个险,只好将这个烫手的山芋就先带在身上,找到机会再处理掉。
出了酒吧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江海潮却也不觉得着急,卓暮飏最近是不会回别墅的。前两天报纸上刚刚报道了一个当红的女星的绯闻男友,报纸倒是没有拍到男主角的身影,只是将那女星手腕上戴着的限量版钻石腕表放大了。
那是情人节特辑出来的情侣表,男式那一款还在别墅里躺着。上个月卓暮飏曾在别墅里停留了一下,落下了那只腕表。只可惜那时候江海潮不在,为此她还懊恼了很久。
新人没心没肺地笑,旧人撕心裂肺地哭,唯有心上人,不解悲伤地活着。
她沿着长长的街道走着,倒春寒的天气,夜来风大,她裹紧了大衣,脚步却越来越缓。路上的行人很少,号称是不夜城的城市夜晚的繁华却无法到达每一条大街小巷。几条街之外或许是灯红酒绿的景象,可是眼前却是略显破败的街景。
对比竟然这样明显。
刚刚喝下了无数杯冰冷的酒,现在的她浑身冷得发抖,那风像是冷水似的泼在身上,让她不住地打寒颤。
空气中飘来一阵阵的烤肉味,轻烟飘起来,似乎还有烧烤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味道。江海潮顿时觉得饥饿难耐,她循着香味走过去,就看见街角尽头摆着一个流动摊位,有一个印度打扮的人站在那儿安静地烤着肉串。
有一对情侣从他身边经过,买了一大串的烤肉,那人将担架上的肉串翻了个身,香味飘得更远,像是很久以前的乡野人家,在夕阳落山之时屋顶上飘出来的饭菜香味,让还在田埂上走着的人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可是江海潮却挪不开自己的脚步。
饥肠辘辘,寒风瑟瑟,此时是多么希望手里捧着一包冒着热气的食物。明明就近在眼前,身上也有钱去买,可是江海潮却还是愣在了原地。
她只是想着,如果是穆珺婷,她会不会就在饥肠辘辘的时候,去路边摊买一串烤肉,边走边吃呢?
不会的。
即使现在卓暮飏看不见她的一举一动,也不会来关心她饿不饿冷不冷,可是她始终都觉得有一千双眼睛盯着自己,而且穆珺婷的身影一直在她眼前晃动着,飘来飘去,炫耀似的。
江海潮只无奈一笑,然后便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连着好几日的阴天,间歇性地会落下一些雨滴,打湿了柏油地面。总有袭袭冷风吹来,将院子里的各种各样的绿色植物吹得窸窣作响,像是无数人在身边窃窃私语,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她的言行举止,让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几乎是要崩溃了。成日里都是阴云遍布,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也看不到半个人影,整栋大宅竟像是无人踏足的荒废之地,只有她一人在此消耗着本就短暂的青春。
江海潮坐在花园里的秋千架上,即使没有打算出门,她都精心打扮了一番。衣服配饰无一不是造型顾问精心准备的,脸上也是完整的成套妆容,顺滑的头发披在两肩。远远看去,真如一个气质高贵的女神。
已经习惯了这样子的生活。每日总有好几个小时是花在衣着打扮上,无论见不见人出不出门,她都时刻保持着最得体高贵的姿态。现在的她几乎离不开化妆品,倒不是说卸了妆就不好看了,只是上了妆,才显得她不那么小家碧玉,才有一种大气华美的风范。
菲佣走过来,朝着她道:“江小姐,美容院里打了电话过来,说您上次指明要的那个牌子的化妆品已经空运过来了。您今天过去做脸吗?”
江海潮将头靠在秋千锁链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她摇摇头,只说:“不了,这几天我哪儿都不想去。你叫美容师到家里来给我做吧。”
那菲佣正要下去,江海潮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叫停了她,道:“算了,你叫司机去准备,我马上就动身去美容院。”她缓缓站起身,稍稍伸了个懒腰,看了看雾蒙蒙的天气,声音几乎轻不可闻。“这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真可怕。”
其实她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几年前,她每日在夜总会里面坐着最底层的工作,靠着一张青春的脸蛋赚钱,对所有人都笑脸相迎,每日累得手脚酸痛,然而那微薄的工资却还是让温饱都成了问题。可是现在,她却是城里所有高档场所的贵宾,能够自由出入各种消费高昂的商店,终日无所事事,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打扮自己,永远也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
人生的际遇,有时候,就是这么玩弄人于股掌之间。
做完了全套的护理,江海潮就到了露天茶座那儿饮茶。她刻意选了个角落里的位置,旁边有一大束滴水观音遮住了她的瘦弱的身影,而她面对着连绵起伏的青山,茶几上摆着的茶盏还冒着腾腾热气,清香四溢。
这个时间段客人很少,因此坐在角落里的江海潮,能够清清楚楚地听见沿着栅栏站着的两个女人谈话的所有内容。
其中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太过熟悉了。身材高挑窈窕,海藻一般的黑色长发不加任何修饰,那一股傲然的气质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是她这样后天拼命修炼的人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高度。而她的声音,早就在江海潮的脑海中回荡了千千万万遍,那一声一声的“暮飏”,叫得那么自然亲密,那一种默契,也是她永远也无法拥有的。
早就知道穆珺婷已经成功结束了在加拿大那儿的学业,只是江海潮没有想到,竟然会在美容院里不期而遇。
江海潮永远都不会放过任何有关于穆珺婷的消息。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十二少还在埃及呢,我还以为你肯定是要过去找他了!”
穆珺婷对于朋友的打趣也不在意,只是笑道:“我干嘛非得过去找他。反正他迟早都要回来,我还不如省了机票钱,等他过来找我呢。”
“你就吹吧。即使他飞回来,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来找你。他就算不是处理帮派里的事情,那也有半山别墅的那一位陪啊,哪能想得起来你!你就羡慕吧!”
穆珺婷轻笑一声,将手中高脚杯里的酒轻轻倒下去,淡淡地说:“一个影子,有什么好羡慕的。”
一个影子而已,有什么好羡慕的。
江海潮从来就没有想过,这句话,竟然会伴着穆珺婷,成为她以后的梦魇。像是一场永无止尽的梦,她在梦里面欲仙欲死,可是早就知道终有梦醒的那一日。那一日,就是她覆灭的时候了。
现在的她都不禁嘲笑现在的自己。每当她照镜子的时候,总会怀疑,里面那个女人还是不是她自己。一开始她模仿穆珺婷或许还能收放自如,可是现在却是走火入魔的境地了,如今的她根本就找不回自己,根本就收不回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