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习习的夜晚,定西候府灯火通明。
贵客驾临,自是要热情款待。
定西候府许久不曾这样热闹,小厮们忙着布置正厅,丫鬟们接连端上精致的杯盏,下人们形色匆匆,为今晚这场宴席精心准备着。
镇北王携王妃入席时,定西候早已坐在席间等待,旁边坐着一身白衣,冰霜傲雪的美男扶笙。
偌大的宴席,只四人入桌。
定西候端起酒杯,笑道:“敝府人丁稀少,让王爷见笑了。”
迟凉也端起酒杯,回敬道:“非也非也,由此才能看出侯爷用情专一。”
扶笙像一个精致的木偶一样坐在那里,脸上一点表情也无。
重凰看着心疼,面不改色地旁观两只狡诈的狐狸相互客套。
在桌下悄悄踢了踢迟凉,见迟凉看她,她忙挤眉弄眼:你答应我的事呢?!
迟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调侃道:“夫人可是等不及今晚的洞房花烛了?”
声音不大不小,对面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定西候淡定地品了一口杯中酒,眼观鼻鼻观心。
扶笙却是控制不住地变了脸色,他惊惶地看向重凰,仿佛在问:这是不是真的?
料定她脸皮薄不敢当众反驳她是吧?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更何况她重凰从来就不是只安安分分的小白兔!
只见重凰微一扬眉,眉心的朱砂痣愈发惊艳,望向迟凉的目光中尽是挑衅之意,一字一顿道:“我看今晚天气十分凉快,夫君不若今晚就睡在外面如何?正好去去暑气。”
迟凉持杯的手一顿,面不改色地调笑道:“夫人真会说笑,本王若睡在外面,晚上谁为你盖被子?”
“咳咳……”见局势有点剑拔弩张,定西候适时开口,“王爷王妃伉俪情深真是让本候感动,只是这菜快凉了,二位不若先吃菜吧。”
重凰啪嗒一声撂下手中的筷子,道:“我不吃了。”
走出正厅的那一瞬,眼角余光瞥见门口的丫鬟迅速遁去,冷笑一声,径直走出去。
见重凰走了,迟凉也撂了筷子,匆匆离去。
整个正厅唯剩貌合神离的定西候与扶笙二人。
扶笙始终未看定西候一眼,整张脸冷若冰霜。
这场宴席上所有的菜,他都是照他的口味精心挑选,盼着他能看看他,能与他说说话,可是他从头到尾都未动筷。
明明人就在眼前,却是隔了几世那样遥远。
定西候抬起手,想触碰眼前之人,却被他冷冷躲开。
手无力地垂下,对他,他始终狠不下心。
重凰也不知走到了哪里,见有一处亭子,便径直坐下。
寂静的夜里,唯余几声恼人的虫鸣。
她忽然想到,初见迟凉的那日,她也是坐在这样一个亭子里,看到了远处吹箫的他。
当初并未想到,那个桃花下吹箫的男子,竟是如今这个野心勃勃的镇北王。
聚集兵权,谋权篡位,她难道看不出来么?
父亲以为,跟着他,就能保住全家了么?
以镇北王这样心狠手辣的性格,事成之后,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些随意可弃并无实权的棋子么?
她真正捉摸不透的是,镇北王对自己的态度。
她在他眼中,明明只是一个棋子,为什么她却从他眼中看到过一闪而逝的情意。
难道……他真的对她动了情?
身上忽然被披上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听见那人温凉的嗓音在耳边说道:“更深露重,夫人可别着凉了。”
她转头,望入那双深邃的双眼,他的眼里似有漩涡一般,要把她深深吸进去。
她退后一步,身上外袍滑落,冷眼看他,道:“你答应我的事呢?”
他也不恼,弯下腰,拾起外袍,再次为她披上,温声道:“夫人别恼,为夫正在想计策。夫人,夜深了,我们回房吧。”
重凰点头,依旧冷着一张脸。
路上,始终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待走近房门,她先他一步踏入房间,将房门关上,隔着一扇门,对他道:“夫君今晚就在外面将就一宿吧,什么时候想出主意什么时候再进来睡。”
迟凉只着中衣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名震天下的镇北王,竟然被王妃关在门外,这传出去可是让人笑掉大牙。
没一会儿,便有丫鬟跑来,面带红晕地对他说道:“王爷,我在东厢房为您收拾出来一个房间,您到那儿睡吧。”
这丫鬟颇有些姿色,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媚色,见迟凉面上没什么不满,复又小声抱怨道:“王妃未免太狠心了些,竟然把您一个人单薄地晾在门外。”
迟凉抬眼,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丫鬟。
丫鬟余光瞥到他在打量自己,心中一喜,以为有戏。
忽听他开口道:“去给我拿把锁,把这门从外面给我锁了。”
不大不小的声音,确保里面的人能听到。
丫鬟一脸错愕地站在一旁,仿佛还未反应过来。
迟凉沉下脸,声音中带了一丝威压:“还不快去!”
镇北王沉着脸的样子真可怕,这小丫鬟显然是被吓到了,连忙跑去拿锁。
满意地看着丫鬟远去的背影,对着面前这扇雕花木门道:“夫人,你今晚若不让为夫进门,为夫可把门锁了,到时候你出不来可别哭鼻子……”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啪”的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少女风风火火地冲过来,眼带怒气地对他道:“迟凉!你别欺人太甚!”
他握住她指向她的青葱玉指,顺势把人将怀里一带,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光滑如脂的脸颊上划过,“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夫人不要怪为夫。”
感受到她的挣扎,怀中之人面容如玉,红唇娇艳欲滴,他心神一荡,慢慢俯下身,想要吻住那恼人的红唇。
却被她的手背挡住,耳边响起她冷冷的声音:“你确定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我亲密么?”
迟凉抬眼,扫视四周,黑夜中,刚才那个丫鬟捧着锁在角落处瑟瑟发抖,四周还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微微眯起眼,从他入府开始,这些眼线就盯上他了,是以为他不会发怒么?
他慢慢直起身,手却是始终未离开重凰的腰肢,眼睛冷冷地扫视四周,声音里是彻骨的寒意:“谁若敢再旁观本王与王妃亲密,我便将他的眼珠挖出来送给他爹娘把玩一番,如何?”
沙场上的鬼面阎王,镇北王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此话一出,那小丫鬟吓得手中的锁掉在地上,她也不敢捡了,慌慌张张地跑走了,四周的几双眼睛也迅速匿去,消失在黑夜中。
迟凉低下头,凑近她的唇,语带缠绵道:“夫人,这下为夫可以与你亲密了么?”
“……”
镇北王的厚颜无耻她今晚算是领教了个彻底。
迟凉双手一用力,将眼前之人打横抱起,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入房间。
将她轻轻放到床上,欺身上去,幽深的双眸紧紧锁住她。
她眼中不带一丝暖意,冷冷道:“王爷这是要强迫我么?”
他缓缓低下头,在她纤白的脖颈处留下一个吻痕,沙哑着声音道:“我会帮你把他救出来的。”
而后,他从她身上下去,将被子为她盖好,在她身旁躺下,道:“睡吧,我今晚不会动你。”
重凰闭眼许久,始终不能入睡。
睁开眼,看着他俊逸的侧脸,神色有些复杂。
第二天一早,重凰起床之时,发现身边之人已经不在。
她起身下床,不一会儿,丫鬟端来洗漱的热水。
她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王爷呢?”
丫鬟一边拧着毛巾一边对她道:“王爷连夜被皇上召回京了,他让我告诉你,他承诺你的事已经办妥了,今日会有人来接你们回京。”
看着她脖颈上的吻痕,捂嘴笑道:“王妃昨夜一定累坏了……”
又语带羡慕地说道:“王爷对王妃真是好得没话说,知道您今日会起得晚,特意吩咐我们给您留了饭……”
丫鬟说了这么多,她脑中只有一个疑问,皇帝为何连夜召回镇北王?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事情败露了?
她洗漱完,推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少女一身绿衣,圆圆的脸上带着标准的微笑:“小姐,好久不见。”
她同样回以微笑:“好久不见,四喜。”
少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道:“现在应该叫王妃了,王爷叫我来接你,王妃请跟我走吧。”
重凰跟着四喜走出定西候,上了一辆马车。
“你来了。”
马车里,熏香袅袅,一位暗金长袍的男子侧躺在榻上,眼角那颗朱砂痣风情万种,容色倾城。见她来了,面露惊喜之色,连忙起身迎她。
重凰一时没反应过来,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东西都变了。
“扶笙,你怎么出来的?”
“宴席之后,我就一直没理侯爷,侯爷昨晚忽然走进我的房间,跟我说他同意放我走,我今天早上一出来,就有人接我上了这辆马车,说是你安排的。”他脸上多了一抹疑惑,“难道不是么?”
重凰摇头,道:“不是。”
她低头沉思,依然想不通。
扶笙显然没想那么多,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整个马车都明亮了,“不过能出来真好,再也不用待在那个华丽的牢笼里了!”
见他那么开心,重凰也笑道:“是的,从今往后,你就自由了。”
看来这一切谜题,只有回京才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