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元二十三年,八月十五,又是大武一年一度的千秋节。
承办筵席的宫门内外,仆从丫鬟**碌碌,忙做一团。
一个端着果盘低着头的小丫鬟走得太急,一时没有看见身前那人,直直撞了上去。这一下,把自己撞的跌倒在地不说,还把鲜果蜜饯撒了一地。
小丫鬟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见自己撞到的人竟然是四皇子武魇,哆嗦了一下。
“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竟然敢冒犯我们尊贵的四皇子,看咱家不把你的眼珠子扣出来?”四皇子还没说话,一旁看到这一幕的副统管太监赵公公就嚷嚷了起来。
他快步来到四皇子身边,一脸谄媚的说:“四皇子,您怎么也不带个侍卫就一个人出来了。都怪这小丫鬟做事毛毛糙糙,小的下去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武魇摇了摇头:“不碍事的,不用为难她。”
赵公公立马看向地上那小丫鬟:“听见没?今天是四皇子仁厚,大人有大量,才饶了你,以后且小心点儿!”
那丫鬟先是伏在地上连连称谢,额头都磕红了一片,这才慌忙把地上的果子拢到怀里,小跑着离开了。
赵公公又舌灿莲花的说了半天好话,武魇始终微笑着听着,脸上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呵呵,看他那副婢膝奴颜的死样子!”不远处,二皇子武睿的随侍看到这一幕,啐了一口。
武睿背着手,阴阴的笑了。什么叫风水轮流转,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呐!
以前这些奴才,恨不得骑到那晦气货头上作威作福,从百花宴到现在不过半年的功夫,又都变成了摇尾讨好主人的赖皮狗。
反观他自己,却在这半年内屡屡犯错,惹的父王十分不快,最近还罚他禁足了足足半月,要不是赶上千秋节,还出不了府呢。
更糟心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混事儿是怎么干出来的。感觉就像...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谁用绳圈儿套在脖子上了。
赵公公还要继续说,武魇眼睛一瞥,余光似是看到了什么人,神情立即变得激动,他不由分说的甩下赵公公,急切的小跑过去。
“夫子!”
听到这熟悉的一声,游伶回过头来,看到许久未见的武魇,露出真诚的笑容:“小彦!”
“夫子,你们终于回来了。”武魇直勾勾的盯着游伶,至于站在他旁边的战霄战元帅,对不起,原谅他没看见!
游伶一行刚好是赶在千秋节前五日回来的。
西南赫连壁的案子这次处理的委实漂亮,武王都龙颜大悦,不但给了武阑、战霄、花锦绣等丰厚的赏赐,还表示要在千秋宴上当面嘉奖众人,为此特意请了游伶游乐师来筵席上表演助兴。
“小彦,啊,不,四皇子,你看起来精神不错。”游伶打量了武魇一圈,放心的点点头。
“夫子别见外,叫我小彦吧。无论我身居哪处,在夫子面前,都还是白鹭书院里的那个小彦。”武魇很是严肃。
游伶愣了愣,这话的分量可不轻,但他也没多想,拍了拍武魇的肩膀:“你有心了。”
战霄强硬的将自家小乐师的手拽了回来,面无表情的对武魇说道:“四皇子,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
武魇:......
游伶被战霄一路拽着走了好久,直到宫外一处寂静的小树林。
“你在生气?”游伶含着笑,问了句。
战霄转过头,继续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家小乐师。
游伶挠挠头,怎么办,他竟然从元帅大人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丝幽怨。
不过这也难怪,先是在无极宫里被池秋水好一通排挤,然后就是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路,算起来,元帅大人已经有整整一月没和自家小乐师好好亲近过了。
饥饿的男人都是很可怕的,尤其还是尝过了肉(河蟹)味儿的那种。
“你叫他小彦。”战霄突然开口。
“啊?”游伶一时没转过弯儿来。
“你叫池秋水师傅。”
“......”
“我叫你小铃铛。”
“喂!”
“你叫我战霄。”
这下,就是游伶再迟钝,也回过味儿来了。战霄这分明是在吃醋啊,没想到池宫主的那句“听这称呼,明显我比较亲”,竟让他耿耿于怀了这么久。
要不是武魇来火上浇油,指不定元帅大人还要在心里暗搓搓的憋多久呢!
“不要闹。”游伶在心里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就这么转身走了。
战霄:......
没有安慰,没有补偿,竟然就这么走了??
他还特意把人拉到这四寂无人的小树林里,啥表示都没有,竟然就真的这么走了!!
心头当即笼上一层阴霾,牙根子仿佛浸了酸液,战元帅周围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故意无视某个被冷落男人浑身散发的怨念,在战霄看不见的地方,小乐师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
……
黄昏时分,筵席如约而至。
战霄的别扭,也一直持续到了千秋宴上,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本就生人勿进的元帅身边愣是没一个人敢过来打招呼。就连李准将军都跑来偷偷问游伶,元帅这是怎么了,小乐师但笑不语。
入席期间,游伶还遇到了一位有些意外的熟人。
“游先生,好久不见。”斟酒的小太监笑盈盈的跟他打招呼。
游伶一看,乐了。这不是当时在春晖园里被乌塔木欺负而后被自己救了的那个小太监吗?
“听说今天游先生要来,小的特意跟总管要了伺候先生的差事。小的名叫罗魏,先生叫我小罗子就成,先生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小罗子欣喜的说。
游伶笑眯眯的点头:“有劳了。”
一旁的战霄脸色黑如锅底,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
按例,千秋宴要大办三日,共分三场。
今日这第一场,除了遴选乐魁,就是武王都对臣子们的褒赏大会了。
酉时三刻,武王面带笑意走了进来,示意宾客们依次就坐。
有眼色的人敏锐的发现,武王身边几位皇子的坐席顺序被稍稍调整了一下。二皇子的位置换成了四皇子武魇,除了太子,就属他离武王最近。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武王可不关心底下一些人心里的弯弯绕,他举起酒杯,朗声说道:“正是因为众位爱卿的不辞辛劳,才能筑我大武太平盛世,朕先敬诸位一杯。”
大家也高举酒杯,一齐饮下。
“这次要特别敬谢战元帅和武爱卿,他们可是帮朕了却了一处心头大患!要重赏!”武王满面红光的说。
太监总管柳忠在武王的示意下点点头,走上前去,当着众臣子的面,诵读了武阑和战霄平息西南大患的功绩。武阑周围的人纷纷向其道贺,像他这种为人正派又能力卓绝的好官,即使是同僚也不得不佩服。
“朕还特意请了游乐师来为大家表演助兴,爱卿们今日可有耳福了。”也难怪武王会这样说——大武人对凤凰有种特殊的情结,认为这种神鸟能带来福泽。所以自从游伶在百花宴上招来凤凰之后,上层勋贵圈就传说,只要能听游乐师演奏,就能沾染福气。
若不是战元帅下手快,早早将游伶收为私寮乐师,估计众臣和皇子之间可免不了一番争抢。
“陛下谬赞了。”游伶抱着小玉走到人前,向武王行了个礼,然后说了句让人意外的话,“陛下,虽说能来这次千秋宴,草民感到万分荣幸。但是草民的这次表演也是存了些私心,希望陛下莫要怪罪。”
“哦?存了私心,这是什么意思?”武王有些好奇。他怎么会怪罪游伶,因为游伶招来的凤凰,可是为他在史书里留下了光辉的一笔,只要这小乐师不犯什么欺君灭族的大罪,他都会把他敬若上宾。
“陛下有所不知,在西南,正是战元帅及时赶到,救了草民一命,才让草民免于遭受赫连壁之毒手。所以草民特意为战元帅谱了一曲,想趁着这千秋宴的时候献给元帅。”
在武阑呈递给武王的结案卷宗中,确实是战霄杀死的赫连壁,但却没有涉及到如此细节的部分。
“原来如此!”武王乐呵呵的笑了,“当然可以,看来我们今日都是沾了战元帅的光了。”
游伶微微一笑,看向战霄那处,果然,男人黑了半天的脸色,现在完全被惊讶所取代。
他转过头,将小玉置于琴桌之上,缓缓弹奏起来。
众臣原本以为,既然是谱给战元帅的曲子,理应是一支赞颂战神勇武的激昂曲子,就像《凯旋》那般。
不料,倾泻而出的琴音温柔而祥和,透着丝丝暖意。
听到这曲的武阑不由怔住,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自家夫人时的美妙场景。仔细想想,在外查案这么多年,许久未曾归家,夫人是不是有些想他了呢?
武王也难得走起了神儿,珍妃的音容笑貌再一次浮现眼前,当年他与珍妃是那般恩爱,结果却因奸人从中作梗,不但爱妃惨死,自己还疏远了儿子那么久。武王想起武魇半年来的优秀表现,不知比武睿强了多少,就是太子也难望其项背,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欣慰。
受到感触的绝对不止武阑和武王,等到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觉......这、这分明是一首述说情意的告白曲了,原来......游乐师对战霄竟然秉持着这样的感情吗?
即使大武民风开放,但是在千秋宴上当众告白的做法也可谓惊世骇俗了。大家震惊之余,又不免佩服,毕竟多数人平时对元帅都是又敬又怕,不少人碍于元帅威压,连话都说不完整。
游乐师可真是胆识过人呐!
尤其有部分女子,掩着嘴角,脸颊发红,也不知在激动些什么。
“咳咳……”武王轻咳几声,正要说什么。
这时,一支金色的翎羽从人群中飞了出来,划过空中,正正落在游伶的身前桌上的玉瓶中。原来,像往年一样,席位前除了美酒佳肴,每人面前还摆放了一只金色的翎箭,以作评选乐魁之用。
至于那支翎羽是谁掷的,游乐师不用想也知道。
转过头冲着元帅笑得灿烂,那狡黠的表情好似在说:这下你可安心了吧,我可是把咱俩的关系昭告天下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真是好惊喜,好意外!意外到战霄牙根直痒痒,只想把这故意使坏的“小铃铛”狠狠惩罚一番。
好么,原来是两情相悦啊,武王也哭笑不得,虽然他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但这事儿对他来说绝对不算坏事,他也就乐见其成。
“这还是朕第一次看见元帅投掷翎羽呢。看来在元帅眼里,游乐师就是天下第一了。”武王揶揄的说。
大家都呵呵笑了起来,唯有四皇子武魇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住自己大腿,生生掐出了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