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春节。
因为金博士和舒博士突然宣布回国,本想正月再回老家看奶奶的舒梨和金灿不得不调整计划,买了大年二十九回江水村的车票。
拖着一大箱行李准备出发时,对面那屋某人斜靠门框看着他们姐弟俩,冷眉冷目一脸地主相。
“浔哥,我们走了。”金灿挥挥手。
路浔从地上抄起一个黑色双肩背,一带斜跨肩上,耳机插一支:“正好,我也走。”
“去哪儿?”舒梨惊讶,不是说今年不回家了吗。
路浔没搭话,眉眼微垂,懒得看舒梨似的。等电梯时,他一直低头玩手机,直到三人进了电梯才开口,不过是对金灿说的:“回老家也别忘了训练,《星河》把第一届联盟对抗赛提前到三月末了。整整少了一个月的训练期,你基础相对薄弱,要加把劲。”
“是!”金灿乖乖点头,“我初四就回来。浔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金灿胆小,不敢过问老大行踪。
路浔抬头看电梯楼层不停变化的数字,“也许初四回来吧。”收回目光时,发现舒梨正侧头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似笑非笑:“有事就说,别这么看着我。”电梯抵达一楼,金灿拖着箱子先跑去小区门口打车,舒梨这才问路浔:“你到底去哪儿?”
“很想知道?”
她点头。
他却不急着说,羽毛扫胸口,一点一点地进攻,“给个理由,或者跟我走。”
舒梨不是吃素的:“我关心你,关心金灿,关心littledog,这些理由行吗?跟你走倒是也成,不过我平足,身体又娇气,如果你不嫌弃带一个拖油瓶,也愿意每天给她买肉吃,我不排斥这个春节不回家。”
路浔正从烟盒里叼烟,听见这话好半天没缓过神。用力吸口烟,腮帮凹陷,如长了两只大酒窝。呼气时,已是开心的口吻:“跟我走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会吗?”她问。
他认真点头:“会。”
她笑了:“准备卖到哪个山沟里去?”
他也笑了,盯着她微扬起的红唇角瞅了片刻,刚要开口,金灿那边正拦下一辆出租车,“姐,快来呀!”
舒梨无心逗贫嘴,应一声赶忙走过去,路浔一手插/兜跟在后面。
坐进副驾驶,她刚系好安全带,车外的他食指扣扣车窗。
“还有什么吩咐?”
他弯腰,双手撑住车窗,脑袋探进去一点,碎发挡了一侧脸颊,眼睛认真地看她:“春节快乐。”
她差点笑喷,“浔哥,现在说这个有点早。”
“就当拜早年。”她第一次叫他哥,别说,还挺好听。
拜早年?她真是服了:“难道你真要去一个没有信号的深山里过春节?还是大年三十给我发短信不方便?现在通信发达,手机,电脑,微信,微博,哪一个不能即时拜年?现在拜,让人心里慎得慌。”
哈!后座的金灿笑起来。总觉得在姐姐面前,浔哥气势自动矮三分。在金灿眼中,只要不打游戏,浔哥还是蛮和蔼可亲,可游戏一开,指尖一落键盘,他立马像换一个人,那双褐色的眼珠,跟盯住猎物的豹子一样,可吓人可吓人了!“浔哥,你到底去哪儿啊?”有姐姐撑腰,这孩子胆量终于大起来。
“我也回家。”
“滨城?”之前路浔对金灿提过一嘴。
他点头,兴许是要回家了,俊秀的眉目里满是柔和的微光。他说:“这几天咱们电话联系。”金灿哇哇叫:“好啊好啊。”不过,老大并没有看他,也不理会他的手舞足蹈,一双漂亮的星星眼只看他姐姐。路浔说:“回家好好玩儿。”
“嗯。”
“早点回来。”
“噢。”
“不要太想我。”
“戚……”
汽车启动,舒梨想学文艺电影里来一把浪漫,小手伸出窗外对路浔不停挥啊挥。直到司机大喊一声:“姑奶奶,你不要手,我还得要驾驶本呢!”她才面红耳赤收回来,连连道歉后,撇头看后视镜,路浔已变成一抹小小的黑点。
**
滨城。
路浔回来时,家里依旧没人。把从超市买来的水果和熟食放桌上,他转身去了棋牌室。
依旧乌烟瘴气。
寻摸了一圈,没有沈琴云的影子。
牌桌上,一位阿姨认出了路浔,“找你妈妈?”
他点头,心里莫名紧张。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结果,直到阿姨说:“你妈妈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了。”心下才放心。道谢后,转身出了门。来到菜市场,很容易从熙熙攘攘购买年货的人群中找到了母亲。
这么冷的天还穿裙子,得是多爱得瑟的女人。
看着妈妈,路浔脑海中出现了舒梨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她与她完美重合。路浔右手微微揉动胸口,隔着厚厚的毛衣和羽绒服,仍能感觉那里有什么火热的东西正喷薄而出。市场喧嚣渐渐远去,唯有心跳一声一声真真切切。又想到她今早说愿意跟他走。呼吸渐渐深沉,沉到深深的海底中去。
她问:“路浔,你打算把我卖哪儿去?”
他真的差点就说了。“卖我家去,你那能吃能喝能花钱,哪个山里老乡受得了?万一人家退货怎么办?得了,你这个小东西我勉为其难收下了。从此后我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我浇园。而你呢,负责貌美如花和……生猴子。”
**
沈琴云蹲在家禽摊位前犯了难。
摊主问:“大姐,您蹲在这里半天了,挑好哪只了吗?”
“没有。”其实,是她不懂。从前她哪里做过菜,做演员时,有助理和经纪人保驾护航。嫁给路园辉后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如今一朝坠入平凡,许多事想学想做,却不知如何下手。
摊主见多识广,来来往往这么多客人,一眼就能看出谁会做饭谁不会做。热情地介绍道:“大姐您买鸡用做什么?如果是给孕妇或者病人补身体,老母鸡和乌鸡最好。尤其是女人,吃乌鸡延年益寿。”
琴云眉目清淡,一缕碎发垂于耳畔,笑笑:“哪有什么女人,是给儿子做。”
“嗨,那个更好办了!”摊主手脚麻利从笼子里拎出一只鸡,左右展示一番,“您看这个,正宗藤县三黄鸡。一点假没有,肉特嫩。回家后您拾捯干净,炖主烹炸烤,怎么做都好吃。”
炖肉琴云会,但怎么把鸡毛拔掉她真不会。想想便一身疙瘩。
她苦笑:“这玩意怎么弄?”
老板拍胸脯:“我帮你弄,一会儿您给5元加工费就行。保准给您收拾得干干净净。”说着,从摊位里摸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剁肉刀。寒光闪动间,一道清亮的嗓子喊了声:“别杀它。”琴云回头,看见儿子站在一抹碎亮金黄的夕阳里。挎书包的那一侧,肩膀微微斜着。
“谢谢您,我们自己回家弄吧。”路浔走过来从钱包抽出一张100元递给老板。
老板看琴云:“大姐……”
琴云满脸疑惑,问路浔:“你会弄这个?”
“会啊。”
“瞎说。”自己儿子自己最了解,从小路浔就对动物格外喜爱。从未杀过生。野外逮到螳螂都会放掉。那时住别墅,家里养了猫猫狗狗好几只,还有一群小鸡小鸭,俨然成了微型动物园……想到这里,琴云忽然明白了什么,对摊主一招手:“麻烦您了,我们回家去弄。”
回家弄什么呀。
刚到家,路浔就把三黄鸡放了。转身去厨房抓了一把米出来,扔外边地上。摸摸鸡脑袋,转头对琴云笑道:“妈,您看它多可爱。”
夕阳下,少年明媚的容颜,一如最初山明水秀。
似乎什么都未曾改变。
琴云转头,日暮中悄悄红了眼眶。
她想,有些事真的要试着去忘记了。放下与释然也是勇气的表现。人若不死就要向前看,迎着阳光一路前行。不单为自己,还有路浔。
转身回到卧室,她把那些令自己堕落的脏东西毫不留情扔进垃圾桶。
夕阳落。
月光升。
不久又是新的一天。
**
江水村。
大年三十。
舒梨中午吃太多,导致晚上不饿。想喝点疙瘩汤,结果被三婶一通数落:“大正月哪有喝那个的呀。太不吉利了!”
“啊?”舒梨不懂。话说只是一碗汤而已。
一旁正啃鸡腿的表姐解释说:“疙瘩两字太膈应嘛。就跟正月不能买鞋一样,鞋与邪同音,都是老理儿。正月喝那个小心你这一年办事都不顺利,干什么什么遇见疙瘩。还有啊,你有没有听过怀孕不能吃葡萄?”
舒梨摇头。每次回到老家她都觉自己是穿越来的。
对面三婶笑着接过话:“傻子,连这个都不知道?吃葡萄是长葡萄胎,吃兔子肉孩子是三瓣嘴。”
啊……
舒梨惊悚得赶紧从饭桌上撤了。
回到奶奶特意为她和舒博士准备的房间,打开电视正播到电影频道,舒博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推门走进来。
白瓷的碗,一粒一粒珍珠似的小疙瘩。
“喝吧,刚做好的。”
记忆中,妈妈亲手为自己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似乎很小的时候做过几次,长大后这是第一次。舒梨很惊讶,晃神半天才反应过来。匆忙起身接过,声音小小,非常不好意思:“谢谢……妈妈。”
口吻略生疏。
其实电话里叫的挺顺溜,但一看见真人吧也说不上为啥嘴巴就是僵硬。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