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
坐了三小时长途的舒梨终于在下午一点顺利抵达滨城。大正月跑到另一个城市她当然不是来旅游。只是经过两天思考她决定让自己勇敢一次。舒博士不也说在爱情里也不能坐以待毙,否则结果通常是被out。但舒梨还没想好万一路浔只是打嘴炮,只是单纯撩,对自己没那个意思,她该怎么办?
为啥喜欢的从不主动,不喜欢的万分热情?难道其他女孩也像她这么郁闷苦逼吗。
那次帮路浔接快递时舒梨记下了他家地址,算是耍了小心机。不过来到那条小巷,具体门牌号却不清楚。提着两大袋子礼品接连问了几个人才终于来到他家。是一间小小的平房,有些年头了。瓦砾上青黄色的狗尾草随风飘荡。
望着那道贴了两个倒福字深灰色的大门,舒梨原本平静的心绪忽然开始波动。压抑不住的小兴奋,小激动。想他开门见到自己的刹那会是怎样的表情——
惊讶?高兴?呆萌?
会不会展开双臂抱住我?
亲一口也说不定。
据说男生不喜欢接吻时女孩抹唇膏,舒梨把袋子放地上,手背用最快速度擦掉唇上的淡粉色颜料。她不介意他们第一次的吻用分钟计算。
咚咚。
“路浔。”
无人响应。
再敲,“路浔!”还是无人响应。舒梨纳闷,家里没人?踮起脚尖顺门缝往里瞧,屋里收拾的很干净,一只三黄鸡窝在大屋中央,眼睛望着大门方向。鸡这种动物好像也有耳朵,但舒梨不清楚长在哪里。
这向前一倾身,门却吱呀一下开了。
“路浔?”她小心翼翼走进去,袋子放地上,不敢往里走。环顾四周,发现屋子里家具不多,老旧的样式。墙壁斑驳,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一股潮潮的水汽。烤鸭看见她,从地上站起来,翅膀展开又合上,脖子一伸一伸好奇走过来。
“你主人呢?”舒梨食指摸摸它头。
烤鸭并不像某些同类那样厉害,它任由这个突然来访的陌生女孩抚摸,黑又圆的眼睛继续好奇打量。
抬头时,舒梨视线落到对面那张老旧的书桌上,正中那里摆放了一张黑白相片。相片上男人约莫五十多岁,穿西服,打领带,很精神饱满端正的一张脸。眉目深邃,鼻梁高挺,唇角微扬。给人一种自信潇洒之感。舒梨看着那唇和线条干净利落的下巴,越看越觉熟悉。这不就是路浔?
正愣在原地,隔壁屋发出一声玻璃破碎的巨响。嘭!
舒梨迅速跑过去,“路浔!”推开虚掩的房门,一个穿淡紫色连衣棉裙的女人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看见舒梨,她挣扎着扶住柜子站起来,乱发下一双褐色眼眸惊恐,抓狂,凌乱。“你,你……”一把抓住舒梨的手,极用力,几乎捏断女孩手骨,“去,去……”
“去哪儿......”舒梨忘了思考,忘了跑开,忘了疼痛,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眸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冰,我要冰……快,快带我去……我,我给你钱……”
“冰?什么……冰。”
“你他妈装什么孙子!”女人一把推开舒梨,险些将她推到地上。女人愤怒的一张脸,狰狞的表情。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用力,用力,仿佛那只是一团棉花。眼泪,鼻涕一并流出,歇斯底里大喊:“毒,你听不懂吗!我要毒,要毒!”
舒梨瞬间惊醒。对了,这狂躁不安又泪涕横流的样子确是毒/瘾发作。在急诊室她曾见过不止一次。那些人,被毒品吞噬了灵魂,走投无路来到医院,却已是无法挽救的行尸走肉。一朝吸/毒,终生戒/毒。
美丽的罂/粟,是魔鬼的邀约,最好从开始就不要碰触。
路浔有妈妈,舒梨知道。
难道……
她快哭了,望着那双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褐色眼眸,满心无助:“阿姨,别着急,我,我会帮您。先,先告诉我,路浔去哪儿了。”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沈琴云尖叫,将桌上的茶杯一并扫到地上。玻璃碎一地,她跪坐在这些破碎尖锐的渣滓上抱头痛哭。此刻身体内仿佛有千万条虫子啃噬她的神经和五脏六腑。
谁来救救她。
一口,只要吸那个东西一口。
第一次独自面对发病中的瘾君子,让舒梨不知所措。她做不到完全的冷静,因为这人是路浔的妈妈。他们有一样褐色如琉璃的眼眸,一样脆弱白皙的面庞。甚至,手背单薄的皮肤下,那闪电一样凌厉华美的青筋都让舒梨恍惚。哆哆嗦嗦从书包里掏出电话,拨出路浔的号码,等来的消息却是已关机。她急到跺脚,接电话啊祖宗接电话!
她大口喘气,缓解压抑带来的窒息,抬手用力擦擦眼睛。
号码拨了一遍又一遍,可无论怎么拨,那边永远回复已关机。
路浔你去哪儿了到底去哪儿了快回来啊…….
这边,琴云已处在崩溃边缘,嘴里不停念叨:“冰,冰。”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支手机,指舒梨,眼神痛苦又凶狠,像琉璃碎掉:“过……过来……帮我拨……拨一个号。”那是一款老掉牙的诺基亚。舒梨伸手接过来,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后退几步,差点跌倒,别过头去,不敢看那双眼睛。按照指示打开手机,沈琴云口齿不清:“找,三哥,快……”
电话薄里,“三哥”点击率最高。
他手里有货,价钱商量好,二十分钟后派小弟送到。
挂了电话,舒梨胃里忽然一阵绞痛,转身跑出屋外,蹲在地上一阵一阵干呕。她还没有吃饭,吐出的都是酸水。恶心劲儿过了,手背擦擦嘴,抬起头,阳光正好扑面而来。那么柔,那么暖。她微微眯眼,深吸气,眼泪在这一刻夺眶而出,模糊了远处瓦蓝瓦蓝的天空。
屋子里,琴云愈发歇斯底里。尖叫,大喊,痛哭,摔东西。
一阵叮哐乱响,烤鸭吓得满屋子乱飞。
终于镇定下来的舒梨经过一番挣扎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指尖触摸冰凉键盘,用力按下第一个数字,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巨大的愧疚。这么做对吗?茫然间,号码已经拨出了——
“喂……”
“您好,滨城110,7621号为您服务……”
**
滨城派出所。
“我要见我妈。”
所长老李深吸一口烟,吐出,透过薄薄的烟雾细细打量面前这个眉目俊秀垂手而站的男人。他很年轻,眉角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说话很冲,但嗓音干净,灯光下皮肤白的近乎透明。
作为皮肤与煤球差不多黑的糙汉子,又是从警校一路摸爬滚打长大,面对这么一个晶莹剔透的男孩,老李呼吸都不禁缓了三分。生怕劲儿用大,对方再啪几一下碎了。
“现在你见不了她。”老李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冷漠,“她的情况按照规定需要强制戒毒,如果你想看她,要等人送到南郊戒毒所以后,你与那边联系。”
其实他能理解路浔的愤怒。任谁看到自己妈妈被两名壮汉押上警车,谁都会失控。当时若不是身后那个眉目清秀的女孩死死抱住他,那狂躁失控的一拳很可能砸在出警队员身上。真是那样了,这个孩子此刻也不会安然站在这里,而会同那些蟊贼地痞小流氓一起被关进班房啃窝头。
“我要见她。”路浔声线没有起伏,脊背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
“见不了,这是规定。”
“麻烦您行个方便。求您……”他已不是刚才冲动的少年,理智告诉他强硬换不来任何想要的结果。路浔低垂着头,碎黄的头发遮住大半面容。他曾想过不再对任何人包括命运低头,可命运一次次告诉他——路浔,你算个屁!
有一瞬间老李动了恻隐之心,但终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派出所不是我家开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母亲不是第一次吸,之前已经被处理过一次,作为家属,她走到今天这步你也有责任。刚才听你说她正在尝试戒毒,这是好事。可据我多年办案经验看,她那个量和那么长的时间,自我治疗很困难,就像今天,你以为是我们害了她?告诉你,若是弄不好,她会丢了性命!回去吧——”指指窗外那个一直蹲在大院里守候的女孩,“这么冷的天,又是过年,大家都不容易。我向你保证,你母亲在这里不会受一点委屈。”
**
路浔不明白世界怎么忽然间变成了这样?不过是去网吧打了几局《星河》,手机没电了,他知道,但那不是什么大事。以前这玩意也是个摆设,几天几天没动静,就是有电话也是诈骗和推销保险。
三小时,离家不过三小时,一切变得面目全非。
路浔想骂街,想喝酒,想找人狠狠打一架。
胸腔里的那团火要让他爆了。
舒梨如丧家犬一样蹲在地上,全身血液逆流,逆流,指尖麻木疼痛。见路浔从派出所走出来她赶忙迎了上去。他脸色不好,冷漠僵硬的神情,他们认识这么久,舒梨还是第一次在那双褐色眼眸里看到近乎仇恨的光芒。她吓得不敢说话,胸腔被自责愧疚填满。
她别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舒梨,你是不是傻b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报警!
傍晚,夕阳将落,派出所斑驳老旧的白色围墙上染着一层惨淡凄凉的光。
夕阳最美,美到惨烈。
良久,路浔缓缓开口,声音疲惫至极:“一会儿你怎么走。”
舒梨不想走,想厚脸皮的留下来。但心里清楚此时最好让他一个人静静。
她也需要静一静。
“这就走,坐长途。”
他神色清冷,看不出情绪,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然后背过身去:“我送你。”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