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百晓生的脸色大变,沉声道:“你居然还不死心?”
苏漓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你三番五次扰我,无非就是让我不死心,却又这般惺惺作态,你究竟想作甚?”
百晓生怔住,遂眯着眼,叹道:“其实,老夫是想开导你放弃,怎奈你执念太深,老夫于心不忍,这才自毁规矩…”说着,他话锋一转,摆摆手,语气略带烦躁道:“行了行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摆阵!”
苏漓若瞥了一眼百晓生阴晴不定的脸色,对他所言,并不尽然相信。经过几次接触,以她的判断,百晓生决非良善之人,岂会为她着想?但这个人心府深沉,能力了得,他的手下遍布江湖每个角落,收集情报,即便各国君王的秘密,也都在他的掌握。
只是,苏漓若百思不解,他缘何一直纠缠,仅仅为了独局奇阵?想想也不尽然。
思忖之际,她发现,百晓生对她有些忌惮,否则,以他的行事作风,不会一次次容忍她的嚣张。
难道是因为…风玄煜!
倏地,她的脑海窜出一个念头。
这个猝不及防的念头一旦产生,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前前后后的事情在她心里过了一遍。
初见之时,百晓生说:如此倾世人儿,难怪月邑庄主情愿以性命守护!
后来,他又道:怕只怕物是人非…相见不如怀念。
天机已泄,夫人慢慢领悟。
最后,却以半年之期,重返昼国,他的目的很明显,为将她引到卧云山,黎震宸的面前…
返回裕国境界,他的人跟奈落他们交手,甚至受到叶景松弓箭手的围攻,他突然掠影临近她身边,俯耳低语,却一字不差,闯入她的耳里:怎么,夫人不想知道风玄煜的下落…
思及,苏漓若眼眸闪过一抹光芒,没错,那天正是因为这句话,她才让奈落他们罢手,她又浑浑噩噩,百般煎熬度过七个多月。
百晓生这人虽自私自利,甚至诓骗她走一趟昼国,但有一点,苏漓若可以肯定。他的那句话,决不是违心之言,那时情况紧急,他似乎是迫不得已。
为了他的手下,故而泄露秘密?还是…
又一次诓骗她?
不,这一刻,苏漓若坚信不疑:倘若只是权宜之计,那么,他今晚不会出现她的面前。
百晓生以利益为主,却对身边的人甚是重视,那时,重返昼国,一路上对她也颇为照顾。正因为他看重,善待他们,所以,那些人对他至死相随,忠心耿耿,为他收集情报,他的名号才得以在江湖屹立不倒,威震几十年。
捋顺了事情的前后,苏漓若迈步走向他,眼神异常,似乎坚不可摧。
这一次,她不会放过机会!
今晚,彻底做个了断。
苏漓若瞬息变化的神情使百晓生皱紧眉头,避开她闪烁光芒的眸子,转身拂袖一扬,黑白棋子悬挂半空。
列阵之势,一如守岁之夜,苏漓若摆出奇幻独局,不相上下,玄妙之处,可与之媲美。
而且,他居然以内功将棋子悬空列阵。
这种悬空阵法,实属罕见,饶是苏漓若阅尽奇门幻术之卷,乍一看,仍暗暗倒吸一口冷气。
倘若以她现在虚弱身子,又无真气护体,这一局,可谓步步惊心,举步维艰。
想要取胜,微乎其微。
苏漓若肃然着脸色,沉吟望向悬空阵势。
百晓生见她许久没有动静,一副呆滞的模样,不禁嗤笑一声,道:“怎么,你就这么没底气应战?”
苏漓若侧颜瞥了他一眼,蓦地,心头一动,蹙紧的眉头倏然舒展,轻盈一跃,长袖飞舞,一股力道自掌心倾出,击向悬空阵法。
只见黑白双手缓缓移动,交织错开,随着掌力推送,阵法瞬息变换。待她落地之时,悬空阵法已然高深莫测,令人眼花缭乱。
百晓生愕然,瞪眼注视,他摆的是奇门遁甲之术,难在悬空阵势,既要内功深厚,又有敏锐应变的能力。
若一步着错,满盘皆是致命武器。
百晓生以为胜券在握,却被苏漓若一招制敌,阵法大乱。
以他多年潜心究研奇门遁甲之术,这一局布阵,堪称精辟绝伦之势。
而苏漓若不仅随意摆动阵法,错开死穴,避免险境,连阵法内的机关,她也精准地擦肩而过。
然而,不容百晓生反应过来,周遭突如其来一阵烈火刀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困他。
百晓生回神,举目环顾灼灼烈焰,脱口惊呼道:“蚀焚之战!”
刹那间,席卷风暴,飞沙走石,寒光索索,锐利如锋。
悬空阵局瞬变致命武器,招招命门,杀气沸腾,直击要害。
“老夫…输的…心服口服!”百晓生喟然长叹,面如死灰,骇然之际,竟有一种挫骨扬灰的寒颤。
难道,这就是蚀焚之战的其中一招:灭顶之灾!
他的话刚落音,苏漓若纵身一跃,推掌扬开,纤纤玉指,似乎蕴含深不可测的功力。
锋锐的黑白双子临近十指,发出破裂的碎声,震不绝耳,顷刻之间,触碎成粉,飘扬落地。
百晓生望着漫天粉末飞舞,此时的苏漓若伫立中央,冷冽的眼神,绝美的轮廓,一袭纤影,宛如一幅仙幻之境。
不消片刻,粉末飘尽,灯笼照耀下的夜幕逐渐清晰。
而,苏漓若身上的冰冷依然浓烈,似乎刚才飘扬的不是粉末,却是一场暮暮大雪。
百晓生颤声问道:“你怎么会蚀焚之战?”
“你输了!”苏漓若低沉着声音,挑眉斜视他,她的言下之意,战局胜负已定,他已然没有资格探究。
她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凭着模糊的记忆,将昆仑神笛白冠生的一些招式融合兮姥姥传授的赤掌神指。
其实,她心里也暗暗惊愕:白冠生的神笛境界竟是如此高超,方才她不过是以意念为笛谱,融入赤掌神指,居然产生这么大的威力?书香
至于蚀焚之战的布局乃是她在月国邑王府的藏书楼,无意中阅览古文秘籍,其中就记载棋圣之道。
没想到,三招合一,竟是如此惊人,双子倏然残碎成粉,百晓生布阵的机关,刹那倾瓦,转瞬戾成致命武器。
太可怕了!具有毁灭之迹。
苏漓若神色从容,浑身冷冽,但内心却是颤栗惊战。
方才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百晓生愣了一下,遂点点头,坦然道:“老夫输了。”语气淡定,心里却百味杂陈:她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江湖混世终须还,天道好轮回,他算计了她,她也将他一道。
百晓生沉默思忖,似乎还在纠结,他抬头遥望,萧瑟夜空,眼底一片彷徨。
苏漓若微微一怔:他竟然有些伤感?只是念头刚起,很又否定:不可能,像他这般自私自利,以贩卖别人秘密为谋略的人,怎会有悲悯之心?
苏漓若沉郁不言,伫立不动。
许久,百晓生终于下定决心,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抬脚迈步。
苏漓若紧跟其后。
临到宫墙边,他腾空而起。
苏漓若迟疑了一下,凌空跃起,随他出了宫。
俩人一前一后,不急不慢,纵跃朦胧暮染夜色之中。
莫约一个时辰,俩人来到旷野之地,眼前一片漆黑,惟有眸光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苏漓若站定他的身后,她知道天将要亮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褪色,呈上微微陌白。隐隐约约中,她看到百晓生双手负背站定,初秋凉风拂着他的衣襟,将一身青袍飘扬,尽显沧桑。
苏漓若的眸光越过百晓生的身影,往前触目,猛地,浑身颤了颤:一片荆棘,蓬勃酡染。
苏漓若的脸色刷了一下,苍白!
这个地方是她的禁忌,透过密拢的荆棘,那悬崖边缘是她悲痛的源头!
她不敢触碰,一年多来,即便痛到蚀骨灼心,她从不曾涉足这个地方。
她怕,所有坚强的伪装,辛辛苦苦垒起的勇气,一旦临于,倏然倾倒。
因为,她不愿将自己的狼狈,隐忍的凄苦,呈现他人眼前。
此时,满目疮痍,情绪分崩离析,她晃了晃身子,几乎跌落,百晓生一把扶住她。
“苏漓若,重返伤心之地,你连面对的勇气都不曾,何必强求呢?”
百晓生的言语犀利,且带着狠劲。
“你想好了,跃过这一片荆棘,再没有回头路。”
他的语气略显温和,仍然直击她的心房,震痛她的四肢百骸。
“自古历来有情痴,却未必都能舍下尘世繁华,至死相随…”
他的言外之意,尽是冷嗤。
苏漓若大口大口喘着气,心,痛到不能自已。
只是,百晓生的话未说完,她虚弱的身影飘然而去,如一抹叶片,掠过丛密的荆棘,落在悬崖边上。
百晓生心头一震,眼里泛起一丝钦佩,拂袖身起,脚尖触过荆棘,紧挨苏漓若身旁跃下。
看着脸色苍白的苏漓若,百晓生淡声道:“既然无法忘怀,执意深念,那么…跳下去,你做的到吗?”
苏漓若趔趄身子,踉跄脚步,她的眼前浮现孩子稚嫩的脸庞,耳边响起伢伢学语的声音。
她侧目盯着他,眼里茫然失措。
百晓生神色自若,缓缓转身,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执念风玄煜的生死?悬崖之下,自有你要的真相。不过,老夫劝你三思而后行,毕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相见不如怀念…”
百晓生边说着边迈步往回走,他从她眼里探出些许的犹豫,看来,她还是心有牵挂。
孩子,是她惟一的牵挂!
当他感觉到身后异常,霍然回头,惊愕看着一袭飘逸,双臂展开,长袖飞扬,后仰跃下。
“苏漓若…”百晓生慌忙伸手,捞了一掌空气,眼睁睁的看着她坠落。她的眉宇舒展,眸光炫亮,嘴角含笑,遗下那份决绝。
百晓生的眼底掠过飘扬的衣襟,再去细看,已然无踪影。他失神望着空荡荡的悬崖,风,扬起,天,已亮。
“但愿你…无悔!”百晓生摇头沉叹,苦笑着离开。
苏漓若闭目,任凭身子急剧坠下,风,刮的脸颊生疼,峭壁划破裙摆的撕裂声。
一阵眩晕伴着疾痛袭来,她的头部沉了沉,呼吸几乎顿住。
她凄凉一笑,嘴角淌出血丝,濒临死亡的窒息狠狠击锤她。
痛,绞着五脏六腑,感觉血肉模糊之际,她跌进温暖的气息之中,稳稳入怀。
她诧异地,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探开眼帘,映入的是衣袂飘飘,月白潇雅。
虽然看不清面目,但这温暖的怀抱,却是熟悉且刻骨铭心。
苏漓若扯出莞尔笑意,长长舒缓一口气:原来…悬崖的尽头,他真的在守候…
念及,她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