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秦深就起来了。
治脸伤的药材在灵泉里泡了一个晚上,已完全吸收了灵泉中的精华。
把药材取出后,秦深拿药碾子给磨成了粉末,然后加之鸡子白调和后,放进瓷瓶中上锅蒸煮,阴凉后便敷抹在脸上,最后,还用透气的麻布条缠了起来。
她看起来像棺材里诈起来的干尸,才露面儿,就把廖氏和庚子吓得够呛。
不过秦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样就算在大街上碰上了卫槐君,他也决计认不出自己了。
但为了不吓到人,她最后出门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带了顶帷帽。
套好了骡车,她便同殷老汉一道出发了。
一路上枯燥无味,秦深便听殷老汉念叨家里的事儿。
殷老汉只有这一个儿子,名叫殷忠,儿媳妇姓毛,家里不算富户倒也殷实。老丈人原是前朝的一个小军官,而殷老汉年轻时在兵营应伍的时候,曾是军医帐下的医倌,因救了那军官的性命,那人为了报恩才结的儿女亲家。
毛氏出嫁的时候,陪嫁了京城的一间铺面儿,殷忠会些岐黄之术,又能辨别药材,就想到开一间药铺子去谋生计。
小俩口日子过得还算和美,美中不足的就是毛氏怀不上娃娃,医者不自医,吃了再多的滋补药也是无济于事。
秦深一边听他说,一边好问道:
“之前也从未听说过您还在军营里待过?”
“这有啥可奇怪的,二十年前到处都是死人,老弱病残都得被抓上战场扛刀子,我能活下来,还是因为会些行医的本事哩,若要我挥着大刀上战场,百条性命都不够送的!”
秦深明白,他说的是建州人杀入中原的那几年。
“我听说只有山海关挡了建州人八年时间,守城的卫戚将军投降后,建州人便如入无人之境,三个月就打到京城了……您当时也是在山海关那地儿?”
听到山海关三个字,殷老汉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恐,他不自觉的轻颤,强行按捺住了自己发抖的手掌,低头猛地吸了口旱烟:
“年纪大了,许多事都不记得咯——哟,快到了,城门就在前头了!”
秦深见他不愿回想,便也不再多问了。
顺着他的话抬头看去,见巍峨的南城门就在眼前了。
有了骡车,确实比往日坐牛车进城快了许多,不到中午便进了城。
毛氏药铺在东城的厂甸街口,门前来往马轿如织,位置很好。
因是在东城,故而跑来抓药的也大多是朱门高第的奴才丫鬟们,为了府中主子跑腿买药,并不吝啬银两,只是颐指气使些,生意还尚算不错。
秦深把骡子赶进了药铺后院,毛氏第一个迎了上来。
“总算来了,快进来歇歇腿儿,喝碗子凉茶去去暑气!”
秦深率先跳下车辕儿,打眼看去——
来人穿着一件灰色棉经短衫,袖口缀的是水色围子,下身麻布凉裤,一双黑色绣花夹鞋。
她个头很高很壮实,膀子同男子一样宽阔,浓眉大眼的,远远看去鼻下确实隐着青黛色的胡子。
“打扰嫂子了,这些是我家腌的酸笋子,登不得台面,拿来给嫂子和殷大哥尝尝味道。”
捧出备下的酸笋子,秦深给搁在了院子里的灶台上。
“哎哟,太外道了,人来就是了,还带什么东西!快里头去,我带你看看铺面儿去,你若满意,明个儿我就腾挪出来,再喊个师傅给你规整规整,过不了几日便能开张营业了!”
毛氏边说边比划,亲热的拉着秦深的手就往铺子里头走去。
秦深笑着应下。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心知这妇人性子爽快热心,没太多计较事儿,拿她也像对自家妹子一般对待,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好感来。
药铺儿其实也不大,一共两进的宅子。
对街的大敞间被做成了抓药的柜台,里面一进是间小的诊室,煮药炒药的灶台放在了后院,再往后就是一家人吃住睡觉的地方了。
毛氏的意思是,把小诊间的西墙打通,并着一处储间另起一进房间,专门给秦深做拔罐的铺子,南窗也能卸下来,换成上板儿的门面,对着大街开门,做来往的生意。
秦深拿脚步丈量了下距离,心里盘算差不多刚好,便欣然道:
“嫂子替我好打算,我哪有不肯的,只是这租金——”
“哎呀,说不收就是不收了,妹子肯替我试试那办法,我就感恩戴德了,再者来咱这里抓药的病患,不少也是虚肥淤堵之症,你能给拔罐去重,那也是行医施仁的事儿,谈什么金银这么俗气不是?”
毛氏大方的摆了摆手,丝毫不在乎那点租金。
秦深心下感激,方要开口说话时,却听前铺里吵嚷声起。
“你也不打听听,爷是什么人,难道会差你这点药钱不成?!”
“您、您小声些,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上次端午节就该清了赊账的,您是万府的管家老爷,自然不差这点药钱,您若不方便,下次、下次吧?”
……
秦深和毛氏对视一眼,快步往前铺走去。
殷忠正给一个肚满肠肥的中年男人赔小心不是,那男人手里提着一摞方抓好的药,对着殷忠怒目而视,叽叽歪歪骂了一通,伸出手指直往殷忠胸口戳,暗自威胁:
“你给老子小心做人,不然一把火烧了你的破药铺!这账老子不愿意给了,你要不给我烧了,要不就给我吃了!下次再叫我知道,什么万府管家在你这毛氏药铺赊了账,你就等着死吧!”
说罢,他一脚踹开了殷忠,趾高气扬的提着药走了。
毛氏立刻啐了一口,撸起袖子要追上去理论,却被边上殷忠一把抱住,连声劝道:
“娘子别冲动,他是万府管家刘义,咱们万万惹不得的!”
“万府管家怎么了?拿了别人的药还能不给钱么?天下就没个说道理的地方?!”
“问题是——”殷忠压低了声:
“他有个厉害老婆,听说是万贵妃的乳娘呢,咱们平头老板姓,如何惹得?罢了罢了,这几十两咱们就当买个平安吧,快别叫人笑话了!”
“你个怂蛋!”
毛氏气得脸颊通红,但碍着秦深还在,也只能硬生生的忍下了。
秦深其实也很诧异,心道:
真是冤家路窄啊,前两天才碰上刘夫人上门找茬,今儿又碰上刘义赖账耍狠,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乌龟串王八,一枝的破烂货啊!
她上前一步,帮着拾起被刘义扫到地上的账本、毛笔,出声宽慰道:
“恶人自有恶人磨,殷忠大哥你别太挂心,要不我陪你上万府走一趟,请个正主出来说道说道?”
殷忠揉着胸口,坐在圈椅上叹了口气:
“找谁去哇?万府本就有自己的药房,只是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主子差遣了奴才上外头采买罢啦,我怎么去与人说?文娘子你且看看账本,大多都是那些药,哎作孽呀!”
秦深低头,随意翻看了下,到最后一页,见其上写的那些药材,心里不禁疑怪:
“这些——”
“哦,这些是他方才抓去的,说是偏房的九姨奶奶伤了手指,伤口感染了,拿走药膏不说,还抓了几帖药去吃。”
伤了手指?难不成是那个被绣春刀断了指的丫鬟?可是她断了指,又跟刘义有什么关系?
秦深心里活络,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当即道:
“殷大哥,这债我去帮你要!你可晓得刘义家宅在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