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在慈云庵养了几日身子,待确认孟冬母子康健了以后,选择在腊八这天回家去。
下山的路崎岖难行,她风寒初愈,脚步还有些虚软,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已歇了两次。
文琅虽不催,但显然是有些焦急的——他今日有些不对劲,对时辰的把控格外在心。
“你急着下山?”
秦深坐在一个大槐树下休息,想着或许是自己耽搁了他的计划,便继续道:
“我自己可以回去,你若有什么要紧事情办,就先赶着去做吧。”
文琅无奈笑了笑,温润浅淡,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然后在她跟前蹲了下来,示意到自己的后背上来,他要背她下山。
“我唯一要紧的事,就是你。”
秦深唇角浅笑,自如熏暖风一般,她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趴到了他的后背上去。
他背上了她,脚步快了许多,几乎点地成风,轻车驾熟的飘下了山道。
路上两人彼此沉默着,各怀心事。
一个不敢开口,只能独自担忧他今日所谓的计划;一个不能开口,隐下所有真相,唯有期冀今日事成,能让她拥有完完整整的自己。
“秦深,今日腊八,你可听说了城门南郊有富商分派腊八粥和义粮?”
文琅突然开口,说的事儿确是秦深万没有想到的。
“恩?村子里早些日子就传开了,大家都约好了今日去南郊排队,只是人这么多,恐怕光排队就要到晚上了。”
文琅点了点头,思忖片刻后方问:
“排队无聊,喊着孩子们都去吧,一并做个伴,晚上回来的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
秦深往深处想了想,下意识明白文琅是想要大家出去避一避,不要留在滩头村里。
“好,我回去便喊他们去,蓉娘、殷老伯家也叫一声,既去了,便一起去吧。”
文琅见秦深应了,心里最后的牵挂也落下了。
俩人回到西林院子,家里的人到了个齐全。
庚子和小南也散了堂学回来,他们从腊八开始放春假了,一直到元月十五后才要开堂。
荆小妹见着秦深和文琅,惊喜的叫道:
“深姐姐,文姐夫,你们咋一道回来了哩!”
她扶着椅子背站了起来,虽然脸色有些青白,腿脚也虚软,可眸色晶亮,欣喜万分。
秦深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再扫过院子里其它的人,都一脸菜色,捂着肚子在茅房外排着队,不免诧异万分,紧着问道:
“这是怎么了?吃坏什么东西了么?”
荆小妹说来就气,指了指后院的水井道:
“上吐下泻,高烧不止,大家站都站不住了!大约是从昨个半夜开始的,村子里好多人也都这般了,我想着,一定是谁在几处水井里下了什么药,没安好心的东西,心肝都喂了狗了!”
文琅立刻拧起了眉头:
“这话不可乱讲,你可亲眼看到?”
“没有……可、可是大冬天,哪有什么时疾要这么上吐下泻的,大家关上门自己吃自己的,万不会集体都吃坏了肚子吧!大伙儿本还盘算着今天去城南领义粮呢,这么一来,都要泡汤了。”
荆小妹心疼几个弟弟,她吃水少,故而不是很严重,所以还能勉强照料一番院子里的人。
庚子小南才回来,索性也还好,只不过可怜了那几个才落刀子的孩子,身子尚未养好,又来着这么一番折磨,真正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文琅陷入为难的境地,他一时很难再想出别的法子,能自发的让村子里的人尽数离开。
究竟是谁!
巧合?还是故意?
“不管是时疾还是有人下药,都不宜留在滩头村里,小妹你收拾一番,咱们带着大伙儿离开,先进城找个地方瞧大夫——”
文琅没了法子,只能先把西林院子的人送走。
谁料他话未说完,另有人闯进了西林院子,堵住院门,一个都不让出去。
“不能走,作祟祸害了全村人,现在就想跑路了?”
廖梳杏站在门外,冷冷的眸子对上了秦深的,其间挑衅意味,不加隐藏。
在她身后,跟了不少脸色青白的村民,他们怨愤难当,手里提着家伙事儿,一副给廖梳杏撑腰的架势。
秦深一一认过,这些村民都不是她的佃户,大多是在赔付款上栽了更头,却因为人品问题,没有佃到秦深山地的村民。
他们素来对她皆有抱怨,此番受人一挑拨,头脑一热,便跟着杀过来了。
“廖梳杏,你想干什么?”
秦深面色如常,缓步从文琅的身后走了出来,站在了廖梳杏的跟前,坦然直视。
她目光中的轻蔑和不屑,令廖梳杏气愤难当,接话道:
“文娘子命格太硬,与村子相冲,大家且看看近些日子出的事儿,有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因她所起?赔付款的事儿,咱们全村惨的不行,就她狠赚了一笔,在家躺着数银子,她自己老娘被她克的,生下孩子是个兔唇怪胎,现在,大家上吐下泻,她却好端端的站在——你们说说,那么多事都不蹊跷么?”
众人在身后附和的点头,有人站出来大声道:
“俺们本来还不信,要不是天师出来说话,俺们还不知道,这么个祸害就藏在咱们村子里呢!”
跛脚天师?
秦深闻言,与文琅对视了一眼。
这个所谓的天师,不过是拿钱办事的江湖术士,当初既能为文琅所用,扳倒了监督河堤的王起子,今日他也能为廖梳杏所用,胡乱诹话,用命格诬陷,让她为所有村民的不如意买单。
“正是我说的。”
跛脚天师一身道袍,手里掐着剑诀,挥着雪白的拂尘一步一拐的走进了院子里。
可他抬起头,跟文琅对上了眼儿,整个人瞬间变得尴尬起来,原先拿捏的仙风道骨的腔调,这会儿也十分勉强,但既然人来了,他也只好硬气头皮,清了清嗓子:
“咳、咳,要解这里的阴煞可解,必须将这个妇人——”
他话未说完,文琅却已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弹指间,便封住了他周身几个穴道,令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天师,您在城中素有威望,治河筑堤一事也是您入世化解的,这阴煞如何破解,您可得说明白了。”
文琅挟持着他的手臂,半个身子隐在他的身后,再开口的时候,俨然是跛脚天师的声音:
“没什么大关隘,只要请文家娘子在元月前离开滩头村,往别处避一避,阴煞自解。”
秦深在边上瞧的分明,这显然是文琅模仿出来的声音,而他竟想她暂时离开?
廖梳杏不明白为何天师临时换了词儿,忙上前一步,眼神暗示:
“天师,她是罪魁祸首,不应该立即处死么?”
文琅的眼眸冷淡了下来,用跛脚天师的声音冷冷道:
“阴煞只可避,不可逆,杀不得,不过你与她血缘相近,或许用你之身殉煞,倒也是个法子!”
廖梳杏哑口无言,气得杏眸圆睁。
她只觉身后村民无比信任跛脚天师说的话,现下,看她的眼神也阴森可怖了起来。
一跺脚,她狠狠剜了一眼边上秦深,然后扭身逃离了西林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