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庭身上的气息冰冷至极,双眸死死盯着无面人。
无面人的身形忽然停顿,往后退了一步。不光是无面人,堂中其余人都不由自主的升起刺骨的寒意。
“伤本尊妹妹,杀无赦!”
这次他又动了杀心,上次方奕芝被那位叫周天行的退伍军人及时救下,他才勉强压下心中杀意,暂时放过王立,也只是考虑到张丰修行的心结。
这并不代表他江云庭就任人欺辱!
无面人一退,江云庭却是冷哼一声,往前踏了一步。
无面人感受到少年身上极为恐怖的波动,蓦然间张口一吸,只见刚刚燃着的三炷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尽,香火气则被它吸入口鼻,无面人的身躯似乎更凝实了一些,体表的黑雾流动着莫名的光泽。
堂中响起一道极其轻微的满足叹息。
郎钟面色大变,“快,你们快走,我拦不住它了!”
郎钟忽然跪在无面人脚下,不停磕首道:“请药仙息怒,请药仙息怒!”
无面人却是伸手一拂,郎钟的身体顿时凭空飞起,被扫到了角落里,撞在墙壁上,一时间爬不起来。
伙计见自家师傅的惨状,脸色铁青,目光扫到匣子,顿时跑去抓住匣子,大喝道:“妖孽,食人香火,不遵号令,还不快快回到匣中,否则我立刻毁了匣子,让你再无栖身之地!”
无面人闻言顿时一怔,愣在原地。
伙计对堂中正愣神发呆的几人大叫道:“还不走!”
“鬼啊!”
少女的反射弧长到没有边际,此时才回过神来,大叫了一声,脸色慌张,不过还是跟陈秋棠一起搀扶起妇人往少年处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妇人却不由自主飞回到了桌案前,无面人盯着妇人,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巴,妇人经历多年大风大浪,此时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仍是不由自主脚底发凉。
“妈!”
“陈姨!”
陈秋棠与少女顿时惊叫一声。
“混账!还不滚回匣子里去!”
郎钟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不知从身上哪里掏出一张黄符,符纸上朱红色方方正正的写着一个敕字,如果仔细瞧的话,这敕字下方有一方极小的印记。
郎钟并指捏符,另一只手却是伸出一根食指点在眉心,凝视着无面人。
无面人静静盯着郎钟,妇人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位少年口中的阴神身上,那流动黑雾弥漫而出的危险气息。
郎钟心里也没底,这张符还是当年他爷爷传下来的,据说是道教真人亲手所画,有克制阴神的作用。
冷汗不断淌下,明明只过去十几秒,郎钟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无面人此刻终于动了,它的口中忽然发出极为刺耳的怪叫,似是夜鸦哀嚎,无面人身形一晃,就朝着郎钟扑了过去。
郎钟此时亡魂大帽,哪怕多次面对过它,可以往它总是吃了香火之后就会乖乖听话,可现在却翻脸不认人。
无暇顾及其他,郎钟口诵着古怪的音节,抑扬顿挫,只见他的眉心处渗出一滴血珠,见状郎钟手指挑着血珠抹在符上。
“去!”
随着郎钟一声沉喝,符纸凭空燃起,中间那个敕字却仿若活了过来,在烈火炙烤中仿佛烫了金一般。
敕字划过堂中,留下一道长长的火焰轨迹,直奔无面人而去!
郎钟心中一喜,他祖上的确是道士出身,在道教里,这种敕令符也叫纯阳敕令,是敕令符中极为上等的符箓,看来这一次他可以松口气了。
少女虽然不懂符箓,但见到这张符箓竟然这么神奇,也是兴奋地大叫一声:“郎老头,快干掉这个鬼物!”
江云庭暗自摇了摇头,这郎医师不过是借着血脉精血催动符箓,本身还是肉眼凡胎的老头子,根本不懂厮杀,更遑论和阴神搏斗。
果不其然,郎钟的面容紧绷,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敕字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无面人,无面人的嘴角却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前冲的势头瞬间停住,转头杀向了正拿着匣子的伙计!
敕字直接落在空处,印在墙壁上化为一团灰烬!
“不!”
无面人的速度极快,墨玉般的手臂探出,在伙计愣神之中,掐住了他的脖子,提了起来。
匣子也落到了它的手中。
“嗬嗬!”
伙计面色涨红,手脚乱动,脖子上越掐越紧,他已经喘不过气来。
无面人提着伙计的身体,把目光扫向了少女。少女一瞬间面色苍白,身躯都颤抖起来。
只是此时,一个愤怒的稚嫩嗓音响了起来。
“坏人!”
浅浅气鼓鼓得瞪着无面人,并没有感觉到害怕,江云庭对此并不奇怪,浅浅几年前还是小乞丐,一个人就能顽强的活下来,心性坚韧程度不下于他。
只是他实在不想让浅浅过早的接触到有关修行的东西。
无面人目光一转,又盯着浅浅,只是这一次,它反而往前踏了一步。少女身形有些软,看向一边不知何时晕在地上的中年大叔,忽然有些羡慕。
不过随即,她看着小丫头目光复杂,咬着银牙挡在小丫头前面,喊道:“有本事冲我来,欺负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
江云庭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他有些奇怪,这几天是怎么了,老是能碰见奇怪的女子,这小姑娘看起来文文弱弱,还有些毒舌,没想到刚才吓得半死还能挺身而出,难能可贵。
无面人目光又是一转,盯着少女,直接扑了上来,它手中的伙计腾云驾雾般被当做重物直接砸向少女。
少女惊叫一声想移动脚步,双脚却像灌了铅,心里一横闭上眼睛,扬起小拳头挥了过去。
“嘭!”
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声痛苦的哀嚎,少女虽然闭着眼睛,但听到声音却十分振奋,更加努力挥拳。
只是很快她就觉得有些不对,不过出于惯性,她还是努力挥着拳头。
“姐姐,姐姐!”
浅浅稚嫩的嗓音响起,一双小手拍着她的后背,她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只见无面人站的极远,似是在防备什么。
郎钟此时正在躺在一边的伙计处号着脉,逐渐松了口气,而陈秋棠已经将妇人扶到了一边。
少女扬起拳头,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陈姨,你没事吧。”
妇人苦笑道:“无碍。”
少女又不屑得瞧了一眼郎钟,骄傲道:“郎老头,你的鬼画符也没什么了不起嘛,还不如我的拳头厉害,我救了你的徒弟,你不好好谢谢我吗。”
郎钟闻言微微一愣,心想这和你的拳头和你有什么关系。心中正烦着,他此时也懒得理睬这位大小姐了,当即对着江云庭稽首。
“多谢小兄弟相助!”
少女愣了一下,不满道:“喂,是我救了你徒弟,你怎么不谢我?”
郎钟不由面色僵硬,干笑道:“大小姐,刚才是这位小兄弟击退了阴神,我徒儿方才得救。”
江云庭摇头笑道:“其实这位姑娘也是出了一分力的,你看你徒弟脸上。”
话虽然是对着郎钟所说的,但少女却显然听了出来,不由把目光放到伙计的脸上,只见男子双眼眼圈乌青,当即明白过来,少女的脸色忽然涨红。
江云庭见状安慰道:“姑娘,你的拳法其实不错的,换做是我出拳,绝对没有姑娘这个准头……”
少女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听到江云庭的话,忽然胸膛一挺,绯红的脸蛋上满是骄傲,“哼,本姑娘的拳法可是有名师指点的,当然比你厉害多了!”
浅浅嘻嘻笑了笑,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姐姐的拳法真厉害!”少女闻言娇哼,脸色又红了几分。
陈秋棠和妇人都不由微微摇头,飞霜这丫头就是这样,自信爆棚也就算了,还死要面子活受罪,方才那一顿王八拳对着空气抡得起劲,如果不是眼下无面人还在,她们都要笑出声来。
场面气氛顿时缓和下来,江云庭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望向无面人,目光又渐变冷。
无面人哀嚎一声,诡异刺耳,不过几人都不再害怕,有少年这么一尊大神在,几人心中生出十分信心,方才他们可是看的清楚,少年只是一拳就把无面人打散了。
其中少女最为专注,她最想看看少年究竟怎么把无面人给打败的。
无面人对着江云庭作揖,口中的哀嚎像是哀求一般。若是仔细看的话,无面人身上流动的光泽黯淡了许多,某些地方就像碎掉的瓷器一般,没有黑雾在中流转。
江云庭冷冷笑道:“既然选择了出手,本尊又岂会饶你!”
真元涌动,江云庭又一次催动拳法,这是十三所练的三流拳法,但其中包含着十三的拳意,真元随着拳意如瀑布一般,飞流直下三千尺,在体内窍穴疯狂流转。
在江云庭刻意的压制下,并未造成多大的声势,只是无面人却恐惧不已,急忙往落在地上的匣子里窜去。
脚步轻轻炸响,江云庭的身影一花,就到了无面人身前,收在身后的拳头如子弹出膛,呼呼风声划过它的耳边。
无面人尖叫一声,提起双臂护在身前。
“给我破!”
江云庭沉喝一声,阴神区别于修士,是不存在实质的体魄,仅仅由阴气组成,哪怕打散了也能重塑。
但阴神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它的心窍。
阴神的心窍之于修士的丹田神府,之于凡人心脏,一旦受创就是致命的危机!
江云庭运起全力,炼气四重的体魄又近千钧力,在真元催动之下,人随拳走,拳风呼啸,如同最尖锐的刀锋插进薄纸中!
无面人的双臂顿时碎裂,淡淡的黑雾慢慢消散,拳头势如破竹,无面人的胸膛仿佛是豆腐渣一般,一捅就透!
找到了,心窍的位置。
江云庭一拳过体,马上察觉到了无面人体内心窍在它的眉心,回身抽回拳头,在无面人惊惧的尖叫声中,又是一拳砸在它的眉心。
咔嚓!
无面人如墨漆过的瓷器一般响起一阵碎裂的声音,一道淡淡的白芒从裂隙中透出。
“啊!呃啊!”
无面人发出一阵嘶吼,“我……我是……”
江云庭冷哼一声,“管你是谁,都要死!”
又是一拳轰然砸下!
无面人的脑袋瞬间被砸成一团黑雾,脖子处一缕缕白芒窜了出来,又形成了一个新的头颅,只是头颅上的面容却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眉间有一点朱砂印。
此刻这面容似乎还很是茫然,仿佛才醒过来。
江云庭冷着脸再一次扬起了拳头。
郎钟却是突然拦在他的面前,“小兄弟,不要杀它!”
江云庭皱了皱眉,只是盯着郎钟。
郎钟咬牙道:“恳请小兄弟饶我祖上离尘药仙一命!”
江云庭看了眼还微微有些茫然的无面人,思索了一番,掐诀设下障眼法,旋即冷笑道:“百世福泽,却落得个业障缠身,阴神躯毁于一旦,唯有靠着槐木枝和香火来维持魂魄不散。”
“你现在还要看着你的子孙死?”
郎钟不知所措,茫然无知。那颗仙风道骨的老头却是清醒了过来,叹息了一声。
“果然还是瞒不过道友。”
“老夫离尘道人,见过道友,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只听江云庭淡漠地说:“你没资格知道本尊的道号,废话不用多说,既然你承认了,那你自己选吧,是你死还是让你的后人替你死。”
离尘道人被噎了一句,却也无可奈何,苦涩道:“老夫造下的孽,自然由老夫偿还,只是希望老夫死后,道友能否放过我郎家子孙。”
“你打的倒是好算盘。”江云庭冷笑道,“你区区一介阴神,福泽用尽,却仍要滞留世间,你的子孙代代为你续上香火,更不惜四处求访,想尽各种法子替你保住这副身躯。”
“如今不光是你做了孽,你的子孙代代遗留下的业障全在他身上,我就算放过他又如何,你莫非没发现你郎家已经绝后了?”
离尘道人不甘心道:“道友,我在奇阳山有一处洞府,里面藏着我一生收藏,道友若是不嫌弃,我可让其陪你去取。”
江云庭拒绝说:“这是你们自己做的孽,我没法干涉。”
离尘道人有些心灰意冷,“罢了罢了,孽业缠身,要道友替我郎家分担因果的确是强人所难……”
“唉……不过是苟活数百载,还妄想成仙,真是时也命也!”
江云庭心中一动,“你是修士?”
离尘道人叹气道:“道友也是修士,难道没看出来吗,修行路上磨难重重,想我郎尘苦修几十年却只是入了门槛,死后靠着济世福德化成阴神,本想着还能有成仙的机会,没想到却落到这般田地……”
“我改主意了,如果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助你们渡过难关!”江云庭转而说了一句。
离尘道人登时吃惊道:“道友,这可是百世孽果,因果报应之深,道友有把握吗……”
“你只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自然答应!”离尘道人喜不自禁道,“只是不知道道友有何要求,老夫一定竭尽全力。”
江云庭呵呵笑道:“要求很简单,只要你我立下契约,效忠于我,百年为限,百年之后是去是留随你选择。”
郎钟一直默默听着对话,心中翻江倒海,方才明白过来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竟然让他绝了后,他一生娶过两个妻子,却一直没有孩子,随后妻子也因种种变故离他而去。他却从没想过,这其中的原因竟然是由于这份因果。
只是眼前这位还是他的祖先,是供奉在族谱最前头的离尘药仙,他若是做了少年的仆人,他郎家岂不是成了下人世家。
“老祖,不可,万万不可,你若是答应了,我郎家颜面置于何地!”郎钟开口道。
离尘道人不由冷哼一声,“我这是在救郎家,区区百年契约而已,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况且我一介修士早已不问世俗,我做我的药仙,你安心为郎家传宗接代就好了。”
“我……我都这么老了,怎么传宗接代……”郎钟有些无语。
“这个你放心,待我法力恢复,有的是法子帮你。”离尘道人有些不耐烦,接着笑道,“道友,我离尘甘为道友马前卒,以供驱策!”
江云庭呵呵一笑,掐起印诀在他眉心一点,一丝真元顿时来到了他的神府深处,这是他的心窍所在,若是他背叛,江云庭第一时间就能将他的心窍捣个稀烂。
接下来,就是替离尘道人和郎钟承担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