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山宗派来的增援已到了镇中,叶尤州告诉了他们井水的问题。
街道两旁便立起了大大小小的屏风,药宗弟子们正逐一检查着镇民身上有无僵印。
一经排查,镇内一千三百五十三人,共有两百人已入僵。知道僵人出没在此后,药宗弟子来前备好了符粉,现在正熬锅炖着派分镇民。
叶尤州坐在客栈二楼,静静地看着。
上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不过虽然过程有些艰辛,但好在鎏金镇的百姓是救下了。
下方街道上,镇民们端出了水果和自家做的吃食,他们一脸感激地将东西塞给弟子们,药宗弟子们摆手推拒着,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个子,此时却都有些无措。
叶尤州看得心头微动。
上辈子他缠绵病榻,终日躺在病床上,唯一的爱好便是看书。看书中人抒发豪情壮志,看书中人过完一生,或是热烈如朝阳,或是静好似秋月。
只有沉浸在书中时,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世界也是鲜活的,而不是抽不完的血和打不完的点滴。
初穿书来的那日,他只睡了一觉,便开始努力修炼,连他也有些惊异于自己能这么快适应,仿佛他生来便属于这里。
“州州真是好兴致。”
难得伤春悲秋,可惜来了个不速之客。
寇池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嘴角含着笑,叫得也亲切,可眼底分明没有半分笑意,估计心里还记恨着上午那仇。
【上看天机命理,下望一池碧水,清波微漾,如斯青年。】
书中通天晓地的阵宗天才其实是个斤斤计较的小心眼,叶尤州淡定地消化了这一设定。
见对方拿着杯盏便要入口,叶尤州看了他一眼,“若是不想入僵,最好别喝。”
寇池动作一僵,他放下杯盏,双手撑在桌上,桃花眼直直地盯着叶尤州。
“叶兄与温师弟自是同出一门,那应当知晓温师弟的喜好吧?”
寇池还在打探温师弟的喜好,还向他打探,这么看来,他现在与温师弟根本不熟。
想到这厮在书中后半段强势告白,不顾当时局势强行掳走了温师弟,导致城池又陷了一座,叶尤州脸上便冷了三分。
现在看来,寇池对温师弟才起了个苗头,趁着火势还不猛,他得抓紧掐灭了这苗头。
叶尤州手指轻扣桌子,“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寇池没想到剑宗内备受推崇、看着如此冰清玉润的叶尤州会是这么个锱铢必较,问个喜好都要讨价还价的性子。
寇池舌尖轻顶了下腮帮,勉强压住了怒火,他笑意渐深,“叶兄告诉了我,日后若是有事相求,在下必定不会推拒。”
“成交。”
寇池:“……”
叶尤州目光微凝,像是在回忆一般。
寇池有些迫切地催促道:“想起些什么没?”
“想起来了。”
“比如说呢?”
叶尤州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师弟性子内敛,平日里喜好不多,但嗜辣。他虽看着冷淡疏离,但心里却盼着与人亲近。”
想到今日无意冒犯温师弟后,他那难看的脸色和周身让人背脊发麻的寒意,叶尤州补充道:“越亲近越好。”
寇池有些狐疑,“真的?”
叶尤州看向窗外,一副送客的姿态,“寇兄不信便另请高明。”
寇池俨然已信了大半,他拍了拍叶尤州的胳膊,脸上的笑意真诚了些,“事成之后请你喝酒。”
正好拍到伤口处,叶尤州却一声没吭,他想说他并不喜喝酒,但也没说。拆人姻缘,毕竟不是个体面事,他心里稍稍有些许愧疚。
深蓝道袍从客栈走出,想到书中与温师弟纠缠的众多人士,叶尤州心里那丝愧疚又消散了,也许他此举还能帮寇池脱离苦海。
毕竟温师弟桃花众多,硬要在这棵树上吊死,恐怕只会惨败而归。
鎏金镇事毕后,叶尤州又恢复了往日修炼的模式。
书中鎏金镇一行后,檀阴便似沉寂了一般,再无动静。
那耳朵也被宗内长老们妥善安置了,前段日子,各地大能前来坤山宗探讨了一番,也不知商量出了什么。
叶尤州倒也并不担心,一是檀阴现下没了动静,敌暗我明,他没有丝毫头绪。
二是若他没记错的话,接下来大半年的功夫,主角都忙着情情爱爱,因为坤山宗一年一度的破冰大典要来了,而那个最受读者喜爱的官配路别昔也要与主角见面了。
叶尤州每日沉心修炼,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便是他稍稍关注了些宗内的八卦。
譬如今日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以风流出名的阵宗首徒寇池近日不知怎地被猪油蒙了心,日日给剑宗温师弟送辛辣吃食。
那盘麻婆豆腐被温师弟扔了后,第二日竟又送来盘朝天椒,嘴里还嚷嚷着知道温师弟口是心非,赶快吃吧,他不告诉旁人,当然最后又是吃了个闭门羹。
今日寇池不知干了些什么,二人竟是大打出手,等宗内人发现劝架时,寇池身上多了个被剑刺穿的洞,而立他对面的温师弟脸色难看的活像刚死了亲爹。
想到秦正清绘声绘色给他描述那个场景的夸张动作,叶尤州难掩笑意,喉间也发出一声轻“嗬”。
“尤州何事这么开心?”华庭看着身旁坐着的年轻弟子,嘴角也染上了笑意。
叶尤州摸了下嘴角,“师尊,没什么。”
再过两日便是破冰大典,又出了鎏金镇的事情,这些日子,华庭也一直留在宗内。
见对方不愿说,华庭自然也不追问。尤州是他最放心的弟子,道心稳,天赋佳。
有些事情,不必他说,对方自会妥善处理好。
若说天赋佳,华庭又想起了另一人,正念着对方,门外便想起了一道少年的声音。
“师尊,弟子温自怜前来领罚。”
华庭脸上的笑渐渐淡去,“进来。”
少年推门而入,一阵风随之灌入,拂来一阵清新的杏花香。
温自怜半跪在地,注意到叶尤州也在后,他动作一顿,随后垂首道:“弟子枉顾宗门情谊,对寇师兄出手,特来领罚。”
今日之事,华庭略有耳闻,他不知道二人发生了些什么。可现下受伤的是阵宗的人,对方占了弱势。
顾渊清那老头今日来过他这一趟,那蹬鼻子上脸的模样,给他气得够呛。
华庭皱了下眉,倒也未多做责怪。
自家徒弟的秉性他自然知晓,自怜自幼心事藏得深,做事也向来知道分寸,今日他既是打伤了对方,又怎么会不知道宗门内打伤弟子会有怎样的处罚。
华庭沉吟一声,闭了闭眼,“自行去剑冢领罚。”
“是。”温自怜利落起身,对这决定没有丝毫疑议。
直到对方再次推门走了,也没有给叶尤州一个眼神。
温师弟还在生气?叶尤州心想。他回想着往日,从前虽是不熟,可见了面至少会问候一句。
但想到对方领罚的地方,叶尤州没了别的心思。
剑冢是剑宗一大宝地,剑宗内弟子到了筑基的时候,便会由自家师尊领着前去,寻一把顺手的剑。
可这样蕴生出天下名剑的剑冢,亦是危机四伏。剑魂多性烈,在剑冢内多待一刻,小命便难保一刻。
被剑气灼伤、划伤倒是其次,若是运气不好,入了剑魂所滋生出的剑阵中,那真是生时无路,死后无魂。
虽然可以捏碎阵符逃出来,可一道阵宗特质的剑冢传送符简直是天价。
对于叶尤州而言,那已是与死无异。
叶尤州看向自家师尊,“师尊,温师弟虽是有错,但去剑冢,这惩戒有些重了吧?”
华庭轻哼了一声,“惩戒得重些,下回便不敢了。”
华庭显然不想再提这事,他翻着手边的卷轴,一脸头大,“此次破冰大典,便由尤州你来筹办剑宗事宜,你看如何?”
叶尤州习惯性地想出口回绝,但一想到破冰大典会发生的种种事情,他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好。”
本以为会费些嘴皮子的华庭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他还以为今年尤州又想推拒了。
破冰大典的相关事宜通常由三宗首徒一同操办,但华庭收的那位首徒却不幸陨落了。
按理说应当是由宗内最出色的弟子顺延此事,可往年尤州都以潜心修炼为由拒绝了,没想到今年倒是转了性子。
华庭懒得管弟子们的心思,只要弟子们不出事,捅的事他还兜得住,那也便没什么要紧的。
想到屋外杏树下埋着的酒,华庭眯了眯眼,邀请道:“尤州可要与为师来上一杯?”
叶尤州连忙抱手告退,“师尊可寻三师兄一同品酒,弟子退下了。”
三弟子也不知跑哪去了,见一个两个溜的这么快,华庭也不问了,一人独享一坛雪花白。
温自怜自剑冢内出来时,已是深夜。
先前进去时还完好的黑袍白鹤服已成了碎片式,一截一截的布条挂在身上。他换了一身道袍,又浑不在意地拂去脸上的血渍。
剑冢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温自怜视若无睹地走进雨中,身上大小伤口传来撕裂的感觉,他走得很慢。
但还未走几步路,头顶的雨便停了。
温自怜看向身旁,来人撑着柄黑骨伞,清霜雅容。
“看天色不妙,便想来搭救下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