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刷刷地下着,通往锦燕宫后门的红土路面,升起了团团的烟雾。
兰妃独自一人撑着油布伞,披着灰斗篷,穿过虚掩的宫门,踩着几乎变成小河的道路,去到西边的御花园——一座在这秋雨季节,根本不会有人去的荷花亭。
雨点落在墨绿的荷塘里击打出无数水泡,就像烁兰心里的“希望”一样,很快出现又极快地破灭!
昨日夜里,她又接到母妃的秘信,说刺杀柯卫卿的行动恐怕是失手了,因为家奴不再与她联系,很有可能已经命丧黄泉。
烁兰极担心他们会泄露秘密,虽然母妃一再保证这不可能,这三人是誓死效忠王府的,而且他们妻儿的性命全都握在她的手里。
但是以后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过柯卫卿?烁兰想要见一见母亲,就写了一封信,约她明日午后在这儿碰面。
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正当她开始心慌的时候,孙太后竟然出现了,也是独自一人。
“臣妾给母后请安!”
烁兰虽然心生疑窦仍然故作镇定,欠身行礼。即使孙太后没了凤印,但她依然坐在太后的宝座上,是名义上的后宫之主。
“兰儿!你为何独自在此?”孙太后没有免礼,反倒问道。
“臣妾想要观赏雨荷,不想巧遇母后。”烁兰乖巧地笑着,显出一副天真无邪的姿态,心里却在想,还好母亲还没来,要不在这碰上了,一时之间难以解释。
因为就算是柯王妃要进宫来看望一下女儿,也得去问过太后的意思,当然太后是不会阻止的,只是这次私下会面,烁兰不想给她知道。
“兰儿,你还打算装傻充愣吗?”孙太后上下打量着烁兰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装束,“哀家本是不信的,直到看见你确实在这,真没想到你一直在欺骗哀家,竟然做出意图谋害柯将军之事!”
烁兰闻言浑身一个激灵,就好像雨水是浇灌在她的身上一样从头凉到脚,她大睁着杏目,硬撑着问道:“臣、臣妾不懂太后的意思?”
“你别想抵赖了!这是春梅交给哀家的罪证!”孙太后从衣袖内掏出一块手绢、两封书信,都淋了雨,所以皱巴巴的。
“这……?!”
这是母亲绣给她的信物,雀鸟代表柯卫卿,拿着弹弓的孩童代表刺客,这块锦帕确实丢失了,烁兰有找过,但没想到是被春梅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偷走了!
不过这帕子她可以不认,只是往来信函就很难抵赖了,这上面都是她的字迹,是她让母妃把家奴乔装成大燕士兵,在随军打仗时,伺机刺杀柯卫卿的。
没想到春梅做的这么绝!自己待她可不薄!不过……烁兰很快就想到春梅出卖她的原因了。
她和那些粗鄙的家奴一样,都有亲眷性命在母妃的手里,估计是看到暗杀行动失败,怕母妃杀人灭口,就先投靠向太后那边,寻求庇护吧。
果然,奴才都是下贱的,怎么都靠不住!
烁兰本来很惊慌,就算太后没了实权也还是六宫之首,但是她现在镇定了下来,太后只带着一个侍女前来,并没有禁军在场,就证明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就看她怎么见招拆招了。
“太后,臣妾没有不认,只是臣妾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太后您着想啊!”烁兰说着,眼眶就红透了。
“怎么会是为了哀家?你明知道柯卫卿正在劝说皇上,让他将凤印归还给哀家!你还要去刺杀他?!”
孙太后虽然不喜欢追权逐力,但也不希望自己成为无足轻重之人,尤其在尔虞我诈的后宫,若不是她保有太后的身份,相信早就成为一个无人过问的老太婆了。
“可他不是失败了吗?假情假意地替您去求情,结果皇上置之不理!”烁兰不客气地说道。
“哀家不管他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只要他是皇上身边最受宠的人,就有可能成功。”孙太后响应道,“就凭你与你母亲的那些招数,是斗不过一个当朝将军的。”
“我会斗不过一个贱种?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烁兰本就对柯卫卿恨之入骨,现在听到太后这么说,更加气愤,凶蛮泼辣的斥道,“这事归根结底,都是太后您太过软弱无能了,才会让这口媚的男宠爬上万岁的龙床,肆意妄为!您现在连凤印都丢了,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趾高气昂地教训我?!”
“哀、哀家……!”孙太后何曾看过烁兰这般凶声恶煞的模样,真是又惊又气,忍不住说,“要是哀家没用,你会成为兰妃?这可是哀家一手促成的!”
“呵,区区一介妃子,能配得起我柯烁兰吗?”烁兰冷冷一笑,直言道,“我要的是皇后!真正的六宫之首——凤印的主人!”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想抢夺哀家的凤印?!”孙太后年纪大了,一激动竟然喘起气来。
“你的凤印?你是什么?一个连一男半女都生不出的石女,一辈子都只能看着别的妃子诞育龙种,对皇室无半点的功劳,有什么资格拿着凤印?!依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冷宫里养老吧!”烁兰言语恶毒地道,对于过去侍奉孙太后,而不得不虚情假意的表演已经厌恶透了。
“你、你……真是人面兽心、大逆不道!只怪哀家错看了你!”孙太后这辈子最忌讳别人说她不能生,尽管先皇不在乎,依然对她疼爱有加,可是这块心病已经在她心底种下很深的根,令她十分之痛。
原本她拿着这些谋害朝廷官员的罪证,却没有去吏部通报,就是想着烁兰往日里的好处,不忍心见她下狱,再加上烁兰和皇帝的婚姻,是她亲手督办的,若兰妃牵连到命案,她这太后的脸面也搁不住!
可是现在,孙太后顾不得这么多了,她极为恼火地举着信函,嚷道:“哀家治不了你,不信皇上还治不了你!哀家就要让皇上看看,你到底是怎样的蛇蝎心肠!”
“呵,你以为皇上还会信你?你都想杖死他的男宠了!”烁兰尖利地喊着,猛扑过去,抢夺太后手里的信。
“放肆!你快放手!”孙太后奋力躲闪,将信死命保护在胸前,可她哪里敌得过烁兰,她是练过武的,看着身材娇小,手脚却很有力气。
“老不死的东西!给我拿来!”烁兰一脚狠踹过去,孙太后扑倒在地,疼得唉唉直叫,信也掉在地上。
烁兰飞快地捡起来,将它们撕个稀巴烂,连锦帕都用牙一咬一扯成了碎布条。
“想告我,哼!我看你拿什么去告!”烁兰阴恻恻地笑道。
“快来人呀!兰妃造反啦!”太后见状,扯起喉咙大声地呼救。
烁兰一惊,拿着手里的碎布、碎纸,一股脑地塞进太后的嘴后,对她拳打脚踢,还恶狠狠地骂道:“死老太婆!我让你叫!让你吼!”
雨下得很大,亭子里都飘进了雨丝,烁兰的斗篷都湿透了,她前额的梅花妆都变了形,分不清是汗还是雨弄的。
“……呼呼!”好一会儿,烁兰才感到疲累地停了手,而太后已经是奄奄一息,凤冠掉了,头发凌乱,扭着身的倒向一边。
看着还在地上痛苦□□的太后,烁兰上去又是一脚:“你个死老太婆,记住你姑奶奶我可不是好惹的!”
“喂!听到没?”烁兰用脚踩了踩太后的背,太后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浮上烁兰的心头。
她不由得伸手过去,摸了摸孙太后低垂着的口鼻,手指猛地一颤,太后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大祸,让烁兰的脸顷刻就白了,嘴唇发青!她只想吓唬住孙太后,让她没胆去告御状,没想到弄死她了!
心很慌,手猛抖,双脚也跟着软了,让烁兰吓得跪倒在地,虽说她也见过不少死人,小时候也亲眼目睹母妃杖责下人,那血肉横飞的样子,可比现在要惨多了!
可这尸首是太后啊!皇上怎么可能不追究?!
——不!
不对,烁兰又猛然想到,就算孙太后活着,皇上也会追查自己派刺客暗杀柯卫卿一事的!
外公曾经说过,只有死人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不会泄露任何的机密!
烁兰想到了外公,深吸着气,努力镇定下来,环顾四周,荷花亭里空落落的,到处是雨丝,青石板的地面也变得尤为光滑。
她站了起来,将太后嘴里的碎纸挖出,埋在花坛里,再拖着孙太后的一条胳膊,将她拉向池塘,死人怎么这样重?几乎让她累瘫了。
扑通一声巨响,水花飞溅,孙太后的尸首在池塘里浮了几下,就很快沉下去了。
烁兰在这时,已经变得分外清醒了,她没有忘记伪造太后失足落水的迹象,在临岸的石板上用力蹭了蹭,留下半截鞋印,还拔断了一些水草,装作太后曾经试图爬上岸,但最终失败。
这一切都完成之后,烁兰才整理好妆容,披好斗篷,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锦燕宫,但是她并没有就此罢手。
以宫女偷了首饰为由,将已经外逃的春梅抓了回来,却不经敬事房的审讯,直接行刑杖毙!
而宫外,身处永庆镇的柯王妃,通过一耳目收到了消息,就将春梅以及刺客的亲属,不分老幼全部毒死,这件事一点罪证都没留下,如同过眼云烟似的消散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