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岚没能陪裴宴很久,等他吃好了饭,宋美清发短信来说外婆又醒了,郑岚一看时间其实才四十几分钟。
他整理好裴宴的饭盒,一脸歉意地望着他,张了几次嘴才开口道:“我要走了……”
裴宴并不怪他,也是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才选择带饭过来。
想的是和小爱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没想到郑岚竟然把他忘了。裴宴心中有几分苦涩,但也是真的理解。
毕竟那是郑岚的外婆。
虽然郑岚同他说的不多,但裴宴大致知道外婆在他心里的地位。
每个人的生命里总有一些需要铭记的人。
裴宴抱了抱郑岚,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拍,问他:“外婆好些了吗?”
“今天清醒了一会儿,和我说了很多话,但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又糊涂了。”说起这个,郑岚又是高兴又是惆怅。
其实裴宴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目前为止的人生总体来说只有工作和前途,缺乏情感。父母平时工作很忙,管他管得并不多。裴宴高中就出了柜,他们也只叮嘱他不要在外面乱玩,别的都随他。
上了大学,裴宴开始在家里的公司帮忙,后来像很多别的这个年纪的人一样想自己有一片天地,于是去帮唐渡。
两人一番折腾,刚开始也是赔得更多,各自隐瞒身份,没人知道他们家里的背景,自然也处处让他们遭受冷眼。
但没谁说要放弃或者认输,那股劲儿一直顶着,最后还是有了成绩。
这一路上裴宴没碰到过什么让他特别在乎的人,郑岚是第一个。
所以他算心甘情愿,怎样都不委屈。
“那你快上去吧。”裴宴松了手。
郑岚又和他说:“以后要来提前告诉我,我不会再忘了。”
“好,晚上要过来吗?”裴宴捏捏他的手。
“如果外婆好一些了,我就让护工照顾着,但是也得看情况。”郑岚盯着他的脸,想看到他哪怕一个微弱的皱眉。
但裴宴很温和地说好,手指碰他的脸,“现在先别想着我,好好陪陪外婆,别的事情回了学校再说,好吗?”
郑岚握住他抚着自己面颊的手,心里感激这一份体贴,可惜现下说什么都是虚的。
他只能压住万千思绪,和裴宴说:“那我走了。”
那表情看着比谁都可怜。
裴宴不能舍不得,只是暂时不见而已,他没有郑岚那么伤感,朝他挥了挥手。
“走吧,需要我记得给我打电话。”
裴宴从视野里消失之后郑岚便加快了脚步。
还在想怎么外婆这么快又醒了,匆忙步至病房前。
从那扇透明小窗看去,屋内没有人,老人合着眼安详睡着,没有半分醒了的意思。
郑岚四下张望,看见宋美清走过来,正想问,宋美清却先他开了口。
“楼下那人是裴宴。”肯定的语气。
郑岚只是心中一颤,但别的情绪没有。
他正了正神色,说:“你骗我上来。”
宋美清脸色难看,这会儿还顾得上管理表情,用讽刺的笑容对着他:“不骗你你们都快亲上了,你还有点本事,能把他哄得跟你一起光天化日伤风败俗……”
“没有人伤风败俗。”郑岚平静地和她对视,几秒之后推门进了病房。
外婆没有醒,他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和之前一样看着病床上的老人。
宋美清再多不满也不会进来闹,郑岚早就不怕与她对峙,只是不想让外婆烦心而已。
守了没多久,裴宴给他发短信,说自己回酒店了,郑岚总算笑了笑,正要回复,外婆竟然叫他名字,郑岚便把手机放下。
“睡得好吗?有哪里不舒服?”
郑岚本来以为外婆目前还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没想到老人精神好多了,慢悠悠地说:“睡得挺好。”
下午外婆能坐起来,医生又过来检查了几次,说明天可以推出去转转,呼吸点新鲜空气,郑岚觉得自己被幸运砸中,晚餐时和裴宴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又歉意地说:“不能陪你吃饭了,但外婆现在好多了,我晚上去你酒店吧。”
裴宴当然说好,还问:“要我接你吗?”
郑岚想到宋美清那番所作所为,不想让裴宴跟着他被骂,说:“不用了,我自己过来就好。”
晚上他一直陪到外婆睡着了,又和那护工千叮咛万嘱咐,这才放心走了。
出了医院,郑岚抬手招车,累得连和裴宴说一声自己去了都忘记。
到了酒店,他乘电梯往顶楼走。裴宴在这些方面从不亏待自己,都是住最好的吃最好的。
站在房门外,郑岚抬手摁了门铃,一阵脚步声,裴宴很快便过来开了,牵着手拢着腰,一旋身将人带进屋。
门应声关上,郑岚被他抵在那门板上细密亲吻,鼻间萦绕着木香。
间隙,裴宴哑声问他累不累,手指在他腰侧摩挲着。郑岚轻轻摇头,一双分明写满疲惫的眼鼓着劲儿望他,又是要纵容他了。
没到最后,但也各自解了馋,郑岚累极了,缩在裴宴怀里,像是怕冷一样。偶尔裴宴动一动,两人身体之间有了缝隙,郑岚便皱一皱眉,又将他抱回来。
裴宴意识到他的安全感缺失得格外厉害,只能好好把人收进怀里。
第二日,郑岚照常比裴宴醒得早。
他在裴宴怀里睡得很好,觉饱了,人也精神了一些。
裴宴一睁眼,就见郑岚穿戴整齐地在他身边。
“我要去看外婆了,”郑岚亲了一口他的眼睛,“回学校的事情我想了一下,现在外婆病情不太稳定,我可能要晚一两个星期,你先回去,可以吗?”
裴宴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但这其实也是他一直想问,只是觉得时机不合适而没有提的。
裴宴抬起清晨绵软无力的手,摸了摸郑岚的头发,“你决定就好。”
郑岚垂眸望着他,还是舍不得,语气也低落,“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本来机票就是后天的。”
裴宴说完,收获了郑岚一个突然的拥抱。
他彻底趴上来,分腿跪坐,裴宴搂着他的腰,抱他在自己怀里,像逗孩子那样晃。
郑岚困意绵绵又不得不走,撒娇让裴宴帮他醒神。
裴宴听完便笑了,在他耳边一吹气,温热的呼吸缠住他的耳廓,柔软的唇又贴上来,舌头在他耳朵里搅出水声。
郑岚浑身都在哆嗦,紧紧抓着裴宴的肩膀,眼尾红起来,像画笔留下的一抹飞扬。
“不要了……”他软软地叫,和猫一样。
裴宴不理,直到自己玩够了才将人放开,还故意问:“醒了没宝贝?”
郑岚回了医院,听护工说昨天夜里老人睡得很安稳,他也放了心。
进了病房,外婆已经醒来,正看着外头的天。
今天阳光格外好,郑岚想起医生说的可以带老人出去转转了,便试探地问:“您想去小花园里看看吗?”
外婆此刻清醒,说那当然好,郑岚便去抱了人。
外婆比他想象中轻多了,没有肉,那骨架更像是也没重量,在他怀里如同一片脆弱的纸。
落到轮椅里,老人脸上多了笑容,被阳光蒸烤得暖融融的。
她今天精神格外好,问起很多过年时候的事情,郑岚一一同她聊。
“今年放河灯我也没陪你去,你去了吗?”外婆握着郑岚的手,两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坐在花园的长椅上。
“我去了,和……”郑岚顿了顿,“一个朋友一起去的,我给您放灯了,祝您长命百岁身体健康来着,所以您肯定能熬过去。”
听罢,外婆笑了,她的笑容如往常对郑岚的一样,和煦而明亮。
“怕是不太行了。”她连连摇着头。
这一刻,郑岚比谁都不愿意承认老人心中的预感。
他连忙阻止,道:“您胡说什么?”
“那些管子接在我身上,我也不好受,”外婆拍了拍郑岚的手,“小岚,外婆不想说丧气话,但外婆真的很担心你。”
她抬起眼来,望着郑岚。而郑岚眼中已包裹着泪水。
“你说你和你爸妈,关系不好,要是我走了,你是真的没有家了。”
悲痛像石子堵满郑岚胸腔,他握紧了老人的手,可是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的话却也噎在喉口。
“外婆……”
“别难过,孩子,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难过。外婆以前带着你,你爸妈那时也还没有发迹,穷是穷点,但你陪在外婆身边,天天都很开心吧?”
郑岚点着头。
“以后也要尽量让自己开心,人活一辈子为了什么呢?不要到外婆这个年纪了,想起一些年轻的事情,还觉得后悔。”
“我知道了,”郑岚声音里包着哭意,“我知道了外婆。”
后来气氛没有那么沉重,两人一同在花园里晒太阳,郑岚也努力笑起来。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外婆还提议就在花园里吃了。
天气好,空气舒服,郑岚觉得也好。
他让护工将外婆的饭菜送下来,又想到裴宴。
他现在还在酒店里吗?中午会吃什么?
正念着,裴宴打了电话过来。
郑岚看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才在外婆面前接起来。
“宝贝,中午有时间和我一起吃饭吗?”裴宴问。
郑岚吓得捂了捂,看一眼外婆,她还望着那丛花,像是没有听到。
“中午我和外婆一起在医院的花园里吃饭。”
听到郑岚说起自己,外婆回过头来,自然是猜到电话那头是他的朋友。
“你的朋友过来了?”外婆问。
大概是电话那头的裴宴也听到了,他忽然不出声。
“嗯,”郑岚试探地说,“他本来是过来找我吃饭的。”
外婆一笑,“那就来啊,三个人怎么不能吃饭了,不然我就让护工先照顾,你也别一直守着我。”
郑岚一摇头,说:“那怎么行,不过我……我还是把他叫过来吧?”
“快让人家来,人家是客人,你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不懂事儿了。”
裴宴在电话那头笑,郑岚也哭笑不得,和他说:“你听到了吧,快来,我们等你吃饭。”
裴宴来得很快,手里提着那只熟悉的饭盒。
彼时护工也已把外婆的饭菜送到了。
裴宴一上来,嘴特甜地喊:“外婆好。”
他今天还特意穿得很嫩,羽绒服牛仔裤短靴,大学生模样,一笑起来像冰天雪地都要融化一样。
连郑岚都没见过他这样,裴宴很英俊,但他的英俊有棱有角,气势凛凛,哪里有过这样甜的时候。
老人被这么个帅小伙逗得开心,拨开郑岚,直接牵上了裴宴的手,将人带到面前,问:“你是小岚的朋友?”
“是,我是他大学师兄。”
外婆连连点头,说师兄好,师兄好。
裴宴偷偷看了郑岚一眼,郑岚便快速低下头,觉得脸都红了。
师兄哪里好了?师兄就想着搞师弟。
两人聊着天,郑岚便在旁边把那些饭盒打开,先给外婆喂。
老人小口小口吃着,也招呼他们动筷子。
但郑岚没手,只顾得上外婆。
裴宴带的本来就是两人份,他拿着一只勺子,趁外婆转头看花园,飞快地将勺子里的菜塞进郑岚嘴里。
郑岚吓了一跳,起初没张嘴,后来见老人要回头了,才猛咬一口,嚼了几下就囫囵吞下去。
裴宴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郑岚委委屈屈盯着他。
外婆拍了下郑岚的手,说:“别光照顾我,你也吃。”
裴宴寻了机会,恰好把又一勺子饭递到他唇边,“你们这儿最好的酒店买来的,你先尝尝看这味道好不好啊。”
郑岚偷瞪一眼,被外婆慈祥地看着,没办法地长了嘴。
那只勺子恰恰好不大不小,一口正能包完,裴宴塞得满满当当,郑岚嚼着,像只小松鼠一样。
外婆忽然笑了,和裴宴说:“这样子多可爱,和他小时候简直一个样。”
亲人和爱人都笑他,郑岚不好意思了,逞强地说一点也不好吃,裴宴挑了挑眉,一边念叨怎么会呢,一边又用这个勺子自己尝了一口。
那一口缠缠绵绵,将郑岚看得脸热,外婆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一样,还问裴宴:“味道不好吗?”
裴宴摇头,说:“外婆,味道可好了,不知道郑岚怎么尝的。”
外婆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