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送外婆回去睡了,临到走时,忽然又出了意外,医生过来急救,郑岚再见到外婆,她又戴上了呼吸器。
主观上没办法接受,一天了,老人都好好的,还一直笑得很开心,这才清醒了多长时间,竟然又病上了。
郑岚在走廊外守着,被裴宴抱在怀里。
裴宴深知自己能做的并不多。郑岚是一位优秀的医学生,面临亲人的病痛也无能为力,何况他一个泡在钱堆子里的。
他甚至想,要不然自己不走了,就陪着他,那点学分怎么都能修的回来,不比郑岚重要。
但郑岚劝他先回去,还想自己逞强地留着。
分明哭得眼睛都肿了,这种时候还想着别人,裴宴气不打一处来,抱着他就不松手。
走廊那边拐过来一对夫妻,郑岚还靠在裴宴怀里,没抬头。
那两人表情奇怪地看着他们,裴宴心烦这种神色,不耐烦地看回去,两人好像吓了下,收敛了。
他们没离开,反倒往这边走过来,郑岚闭上眼,在裴宴衣服上擦了擦,才抬起眼来。
“郑岚。”那个中年女人叫他。
裴宴愣了下,松开手,郑岚坐起来,没称呼,只说:“外婆又不行了。”
宋美清瞪了裴宴一眼,把郑岚抓过来扯到自己身边,“你外婆还躺着,你就在这儿跟个男人……”
她说话实在不好听,郑岚脸色也差,尽管裴宴意识到这应该是郑岚父母,也没给好眼色,拨开宋美清的手,在郑岚小臂上揉了揉。
“我先走了,有事一定要叫我。”
他们俩旁若无人的含情脉脉,将宋美清气得转过身子。
“嗯,后天你走,先过来,我没办法送你,但是要看着你走。”郑岚又将身子往前靠了靠,裴宴拍拍他的背,亲了口他的耳朵,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两人。
曾经在某次合作时,他从会议室外走过,相遇了那么短暂的几秒。
于是再次擦肩,他低头,同那女人一字一顿地说:“我是,裴宴。”
宋美清浑身一凛。
等裴宴走了,身影不见了,她想骂郑岚,她那没用的儿子垂头坐在椅子上,宋美清想到那句我是裴宴,一巴掌终于是没敢甩下去,只能嘲讽:“怪不得看不上顾枝,原来是攀了高枝。”
郑岚心里正乱,宋美清的话和风似的,根本没往他心里过。
一整夜,郑岚没办法睡得很安稳。
老人的呼吸很微弱,他躺在旁边的小床上,几乎感觉不到。
早晨过后,医生来做了照常的检查,外婆在那时醒过来了,让郑岚不要担心她。
裴宴给他发了信息,说今天就不过来打扰他了,让他安心照顾外婆。
白天的时候老人好了一些,又能坐起来了,眼睛光是望着窗外,郑岚知道她想出去,但只能无奈地说:“您现在还是在病房里休息,明天,明天我再带您出去好吗?”
外婆还是不太高兴,郑岚又想到把她逗得很开心的裴宴,和她说:“明天裴宴还会来,他要回学校上课了,明天的飞机,过来看最后一眼。”
没说是来看谁的,看谁都可以。
外婆听到之后,情绪好像真的好了一些,惹得郑岚都有点吃味了。
怎么人人都喜欢裴宴?
午饭过后,郑岚有些午困,趴在床头眯了一会儿,再睁眼,竟看到外婆趴在小桌上写东西。
她那副老花眼镜郑岚都许久不见,老人枯瘦的手指捏着滚圆的笔,在纸上颤颤巍巍动着。
见郑岚醒了,外婆反倒遮了一下,像不让家长看日记本的小孩。
郑岚笑,问她:“您在写什么呢?”
外婆不好意思,说:“随便写写,以后再给你看。”
她说起以后,郑岚心情好上许多,道:“那好,我等着您给我看。”
外婆没有过多的神色,又扑下身接着写了。
下午郑岚去主治医生那边了解病情,回来时桌板已经收好了,外婆坐在床边,面朝窗户那边。
护工站在一旁,见郑岚过来了,面露难色。
郑岚走上前,轻轻地问:“怎么了?”
“刚刚收了桌子,老太太写完东西了,又迷糊了。”护工说。
郑岚点点头,让她先出去,自己坐在外婆身边。
“外婆……”他唤。
老人迟钝地转过头来,之前那股精神劲儿像一下就没了一样。
“老伴儿,你都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没回家?”外婆一脸责怪地望着郑岚。
郑岚摸摸她的手,模仿很早之前就已经去世的外公,说:“哪儿有那么久,昨天还陪你待了一个晚上。”
外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她便话锋一转,皱着眉头,又问:“你知道孩子和他妈怎么了吗?见天儿吵架,没完没了,母子这样怎么行啊?”
郑岚哽咽一下,说不出话来。
“其实……”外婆摇摇头,“我好像有一点猜到了。”
郑岚顿觉浑身僵硬,像脱光了站在一月的寒冬里,从内到外都冻成了石头。
他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啊,这可咋整啊?老伴儿,”外婆晃晃郑岚的手,竟一下扑在他身上哭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怎么办呢?”
郑岚甚至没办法抱住她瘦削的脊背。
他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已经到了最糟糕的程度,外婆真的知道了,并且为此伤心。
与此同时,他更被一阵强烈的悲伤包裹。
裴宴明明让外婆那么开心,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人能接受他。
裴宴分明比谁都好。
这一阵子过去之后,外婆睡着了,郑岚把她交给护工,自己出了医院。
他想听听裴宴的声音,却没办法给他打电话。
他郁闷、不解,可是没谁能给他一个答案,或者一个选择。
整个晚上,郑岚没有睡好,临到天亮了才休息了会儿。
于是早上去晚了,外婆已经醒了,他推门进去,竟然还看到了裴宴。
心下顿时一怔,郑岚站在门口,忽然不会动了。
直到裴宴朝他招手,唤他:“怎么了?过来坐。”
郑岚这才敛了神色,走过去坐下,闻见一阵食物的香。
“给你带的早餐。”裴宴将餐盒打开来,里面装了一人份的食物,都是他爱吃的。
他见外婆瞅着他俩,明明饿着,却推了推,道:“我现在还不饿。”
裴宴轻微地皱了下眉,也不强迫他,关了盒子。
“裴宴好早就过来了,我刚醒没多久就看见他。”外婆又是清醒的状态。
这回郑岚却仔细看着她的眼神,想知道那笑容到底是不是假装的。
可是一切自然得很,外婆这时又像是真喜欢裴宴。
郑岚拒绝了裴宴一回,他好像就明白了,也陪着他做戏,接下来说话做事都离他有了些距离。
郑岚心里不太舒服,可一切还不是自找的。
聊了一会儿,裴宴说他要走了,郑岚起身送他,正好遇到宋美清过来。
关门时,他听见她展了轮椅,问外婆要不要出去走走。
两人一路沉默地出了电梯,一直走到病房外的花园里,裴宴才忍不住牵了他的手。
“我要走了。”
郑岚垂着头,半晌才靠过去,空着的手环抱他的腰,依赖地在他肩膀上贴着。
“我知道,我会想你的。”
裴宴满意了,一早上的冷落仿佛都成了空气,只有眼前人最重要。
他抱紧了些,贴着郑岚耳垂,和他交代:“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回学校之后我不会太忙,有空就给我打电话。”
郑岚又保证,“我知道了。”
裴宴哼了声,说:“我不太相信你的知道了。”
郑岚也明白他信誉欠佳,无奈地哄:“我不想让你太累。”
眼看又要旧事重提,裴宴及时打住,珍惜这么一点最后的时间,埋头吻他。
回国之后的所有事情都混乱而匆忙,假期不像假期,倒像是加班,可是没办法,谁都身不由己,你一次我一次的抱歉。
裴宴亲够了,又揉揉他的头发,呼吸沉重地说:“希望回学校之后,都是好日子。”
郑岚嗯了声,看裴宴抬手看了眼表。
“是不是要走了?”他被从怀抱里松开。
“他们在外面等我了。”裴宴往外一指,人都不在怀里了,手还拉着,好像分不开一样。
“我知道了,”郑岚一点头,放了手,又朝他挥挥,“一路平安。”
裴宴看他勉强笑着,觉得那笑容比哭还丑,叹了口气,又靠上来,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
他深情地望着郑岚,手掌抚摸他的脸颊,“宝贝儿,我爱你。走了。”
郑岚低头嗯了一声,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裴宴转了身子朝外走,郑岚抬头看他的时候,像回到那天放花灯的河边。
满心欢喜地出门郊游,陪伴的人却突然离场。
他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同裴宴分离,都有一种要永远分开的错觉。
好像那种要永远分开的结局,在不远的地方等待他们。
忽然身后传来惊呼声,郑岚回头去看,那住院部楼下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应该是有人出事了,他走过去想看看能不能帮忙,却见那人群中央,倒在轮椅上的老人竟然是外婆。
脑子里仿若闪过一道白光,郑岚冲上前将老人抱起来往里跑,被赶过来的医生和护士接到病床上。
轮子在地上飞快地转动,郑岚眼睁睁地见外婆被送进了手术室。
宋美清在他身后喘着气跑来,郑岚冲过去,问她:“外婆是怎么出事的?”
宋美清奇怪地看他一眼,郑岚浑身颤抖着,眼泪快要下来:“说啊!”
“我推她出来,见到你们……但是你外婆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异常,后来那人走了,她才突然昏过去了。”
听到她原原本本把话说出来,郑岚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没撑住,跌在一边冰冷的椅子上。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他劝说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走廊上空气安静得可怕,郑安也赶到了,却没有人说话。
郑岚像丢了魂一样坐着,眼神直愣愣的,只盯着那间手术室。
一个多小时后,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又下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而郑岚手机响了一声,他没看,但是知道应该是裴宴发来的短信。
他该上飞机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市内机场,一架波音客机在跑道上飞驰,轰鸣声中飞上天空。
裴宴还在为没有收到郑岚的回信而惴惴不安,他很少会有这种心慌的感觉,抓着座椅边的扶手头晕眼花。
同一时间,手术室的门口,郑岚没能被父亲架住,滑坐在地上,头抵着冰凉的壁砖,眼里只有走廊顶上一盏盏白炽灯的光晕。
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一旁。
那是医生给的死亡通知书。
生命如同白纸上几个黑字,一落笔,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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