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竹惴惴进来,“小姐,您真要去云阳啊?”
傅瑶“嗯”了一声。
“可是,皇长孙还这么小……”秋竹有些不忍。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今后还有许多功夫陪这孩子,可若是这回不去云阳,或许就见不到太子了,这是必然的取舍。”傅瑶淡淡说道。
秋竹的眼泪倏然流下来,她哽咽说道:“小姐,你带我去吧,这一路若无人做伴,你也太难捱了……”
傅瑶诧异说道:“当然得带你去,你还指望我自己吃饭、自己穿衣啊?”
秋竹破涕为笑,嗔道:“小姐,您就会作弄人!”
她们里头说的热闹,小香鼓着脸颊,一脸不服气的说道:“小姐好偏心,这样的事,也只带秋竹出去,不肯带我。”
傅瑶奇道:“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你们还争上了?”
小香索性耍赖,“谁让小姐厚此薄彼的,秋竹哪里强过我吗?她能做得,我一样能做。”
傅瑶简直无言以对,要是说实话,又恐伤了这女孩子的心——她这趟出宫总不能大张旗鼓,非得有个沉稳的,才不至于走漏消息,从这一点来说,小香的确比不上秋竹。
还是秋竹机敏,将小香拉过一边,“瞧你这傻乎乎的劲,你说是大人容易照顾,还是小孩子容易照顾?”
小香不自觉被她套进去,“自然是大人照顾起来容易。”
“那不就结了!”秋竹拍手道,“太子妃让我伺候她,却把更难照顾的皇长孙交给你,你说说,究竟是器重谁哪?”
真是逻辑满分。
傅瑶忍不住想鼓掌。
如此,总算堵了小香的嘴,傅瑶也由秋竹穿好衣裳,打着灯笼往御书房去。
赵皇后大约事先来过了,一进门成德帝便看着她,“听皇后说,你想出宫往云阳一趟。”
“是。”傅瑶垂眸说道,声音有些微涩。
她一直很怕这位皇帝。成德帝或许是个贤明的君主,可他毕竟是个封建统治者,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杀一个人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如非必要,傅瑶甚至不想同他说话。可现在,傅瑶不得不来到此处,勇敢的面对这位君王,将自己的愿望诚实传达,以求得他的同意。
成德帝却突兀说道:“你为朕诞下皇孙,朕很高兴,看来真应了苍龙入梦的吉兆,这孩子以后会成大器。”
说是高兴,他脸上并不见喜色。
傅瑶心中蓦地一紧,即便应了之前的谎话,成德帝看来并不相信,太子这回被贬云阳,会否也有成德帝迁怒的原因呢?
她将心一横,索性叩头说道:“陛下明鉴,那苍龙入梦的故事是臣妾编出来的,并不作数。”
“哦,太子说得言之凿凿,怎么就不作数了?”成德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头自然就顺溜了,傅瑶索性老着脸说道:“臣妾当时有孕在身,偶读古人传记,见里头多有托名玄异抬高自己身份者,所以才造了这个谣言,为的就是太子妃之位不会另属他人。”
“亦即是说,你将朕与太子都当成傻子糊弄。”成德帝目光如鹰,缓缓抚摸案上一方端砚。
傅瑶避免与他的目光接触,免得勇气消耗殆尽,她一鼓作气说道:“陛下与太子都是英明的人,自然不会被臣妾的小道蒙蔽,之所以选择相信,无非是成全臣妾的一点小小愿心罢了。臣妾微弱女子,所求亦不过出于人之私欲,自然瞒不过二位的法眼。”
“你倒很坦诚,太子就不及你这般老实。”成德帝说道。
傅瑶盈盈一笑,“陛下这话就是抬举臣妾了,所谓知子莫若父,太子什么脾性,陛下心里比谁都清楚,若非陛下真心疼太子,又怎会这般纵着太子,也是纵着臣妾。”
她将话题拉回来,“如今还请陛下秉着慈父之心,再多疼太子一回,也是成全臣妾。”
成德帝沉吟道:“皇长孙初生,你舍得抛下他吗?”
“人生在世,最好莫过两全,但若不能两全,也只好学着舍弃。”傅瑶脸上不见悲戚,只有落寞,“如今太子之事更为紧要,臣妾只好暂且抛却其他。”
成德帝看了她半晌,颔道:“也罢,既然皇后已经同意,朕便依你。”
“谢陛下。”傅瑶起身施礼。
她正要起身告退,忽听成德帝问:“你是真心喜欢太子?”
“是。”傅瑶不带迟疑地说道。
此刻她的的确确这么想。
回到太子宫,四下里一片岑寂,经过白日里一番折腾,众人都没精神,早早就歇下了。
傅瑶却不知怎么回事,尽管身子也在喊累,倒不怎么困倦,或许是那碗参汤仍在挥效果。
她信步来到旁边偏殿,就见有两个乳母都在打盹儿,只有秋娘依旧醒着,正在看顾初生的皇长孙。
她一见傅瑶,立刻便要上来行礼,傅瑶忙拦住她,一面走到襁褓前,看着里头的婴孩。
自从出世以来,她还没见过这孩子。
依旧是丑丑的可爱,傅瑶想笑又不忍笑,怕自己止不住落下泪来。
秋娘没察觉她的异样,笑道:“太子妃放心,小皇孙睡得很好呢。”
傅瑶笑笑,“辛苦你了。”
她本是真心称赞,秋娘却有些惶恐,“太子妃这话就折煞奴婢了,照顾小皇孙本是奴婢分内之事,如何称得上辛苦?何况奴婢在此地衣食俸禄不缺,比家中不知好了多少倍,奴婢该感激太子妃收留之恩才是。”
傅瑶随口问道:“你家中很不好过么?”
“也没什么,只是我相公爱赌,将一份家私挥霍殆尽,膝下还有两个儿女嗷嗷待哺,我不得已请了族中长辈和离,为了谋生,这才进宫当了乳母。”秋娘讷讷道,显然提起家中丑事还是有些难为情。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傅瑶点头道。不过秋娘有这份和离的决心,已很令人钦佩了。
她走到摇车边,见皎皎安静睡着,气色红润健康,小嘴偶尔砸吧一声,大约在梦里遇到什么好吃食。
秋娘跟着过来,笑道:“女孙的手脚越长大了,这摇车倒显小了,奴婢瞧着,怕是过不了些时就得换一副才好。”
“你跟尚宫局说一声,让他们办去就成了。”傅瑶说道。
秋娘点头应下。
傅瑶将嘴唇贴近皎皎光洁的额头,在上头轻轻碰一下,算是诀别之吻。她不打算当面同女儿告别,那样太过麻烦,再说,一两岁的小姑娘懂得什么呢?
当她知道娘亲不见,她或许会哭一阵,闹一阵,可是在那之后应该就好了——小孩子的注意转移是很快的。这是可喜之处,也是可悲之处。
许是白日累了,这一晚傅瑶睡得很沉重,也很踏实。
一早起身,马车已在太子宫外等着了。这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没有太子府的徽记,也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既是掩人耳目出宫,自然越不打眼越好。
马车旁还有两个高高壮壮、一脸冷漠的侍卫,显然是成德帝特意为她准备的,不管是保护还是监视,至少她这个皇家儿媳妇的安全问题是不用愁了。
秋竹在那里盘点需要携带的物件,“这是太后娘娘送来的棉衣被褥,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头面饰以及各色银票,还有张太医也送了几张方子和丸药过来,说太子妃您产后如不加调理,怕会落下病根……”
傅瑶听得头痛,“把那些繁重琐碎的东西留下,咱们路上带着累赘。”
然而秋竹有不同的见解,“可这些都是必要的呀,如今还在腊月里,冷的时候不少,带上些棉衣可以御寒;银票得供咱们路上花费,还有那些丸剂,太子妃您可得按时服用……”
她说得头头是道,傅瑶只得投降,末了将那些棉衣被褥垫在座上当成软枕,药方丸散则寻了个包袱单收拾起来,免得忘了。至于金银及头面饰,这些是最可能惹人觊觎的财物,傅瑶想了个主意,挑些轻便的连同银票一起缝进亵衣内侧,这样一来,即便出什么意外,她们也不至于无路可退。
东西整理后,秋竹一拱身钻进车厢,想先将里头打理一番,谁知手臂在里头一伸,忽然碰到一个软乎乎暖呼呼的东西,倒把她唬了一跳,定下神一瞧,正对上皎皎两只乌黑澄澈的大眼睛。
秋竹诧道:“小小姐,您在这儿做什么?”
小姑娘抿着嘴,赌气似的不说话。
傅瑶听到动静上前来,“怎么了?”
皎皎一把扑上来抱着她的裙子,奶声奶气说道:“阿娘,我要跟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