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的春天多雨，也多柳絮。
张华早在上班前就把自行车的雨棚支起来了，身上也披了雨衣，但脸却依旧不可避免地被斜飞进来的雨丝打湿。他早已习惯，浑不在意地骑着车往市中心的方向蹬，却被随着雨飘进来的柳絮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张华双手拽着车把手，想揉脸却空不出手来，周围人流量大，一个没把住很容易导致翻车。他只好用力皱紧了鼻子，以此来缓解那一分痒意。
“真他妈的晦气。”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自行车停在人行横道边上等绿灯的间隙，张华总算有空伸出手搓了把脸。
他也不是总这么遵守交规。没在规定的配送时间内送达要扣钱，如果遇上客户投诉，还要再扣上一趣÷阁，那可不是趣÷阁小数字。遇到来不及的时候，闯红灯是家常便饭，因为骑得太急而摔倒也有过，可今天时间充裕，犯不着拿命去抢时间。
这一单跑腿单的客户给钱爽快，只要求他不要额外接单，从超市出来后便直接送过去，张华没有理由拒绝。毕竟客户买的东西多，刚好把他的配送箱装满，即使想再接单也无处可放。
绿灯亮起，张华哈了口气，继续向前蹬去。
目的地在市中心的御景国际，张华只在跟工友们闲聊的时候听他们讲过这里，说“都是些大老板，有钱人住的地方，一平方米十几万唷，要是哪天中彩票了，咱也去那儿买套房住住”。张华从不参与他们买彩票的行为，并不指望天上掉馅饼，也对御景国际没什么向往。
他是农村人，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一开始在厂子里，后来跟老乡一起来送外卖，如今一个月还能攒下那么三四千块钱，他盘算着再干个两三年就回家，在镇上买套房，再讨个媳妇儿。
宁城太大，也太繁华，他不适应，总觉得自己是个异乡人。
“外卖不能进小区。”
张华在御景国际的门口被保安拦住了。
“我之前去其他地方都能进啊？我一送进去就出来，很快的。”张华试着跟对方理论。
十几万一平的小区，地上是有金子啊？都走到小区门口了，张华还挺想进去看看的，等回去了还能跟工友们吹个牛逼。
“别的地方可以，这里不行。我也不是故意刁难你，把你放进去了，我工作也就没了。”保安摇摇头，“你打个电话给他让他下来拿吧。”
保安说完便回去保安亭站着了，浑然把张华当成了一团空气。
张华无法，只好掏出手机拨打软件后台显示出来的那个虚拟电话。
客户倒是意外的好说话，说自己马上下楼过来，让他在小区门口稍等片刻。声音挺好听，张华书读的不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声音又亮又脆，像是那种……玉器碰撞的声音。
……听上去好年轻，能住在这儿，估计又是个靠爹妈的富二代。
张华迅速在心里勾勒出了一个不学无术飙车党的形象，具体形象则参考了那则“富二代开豪车撞人逃逸”的新闻。
结果对方跟他想象中一点儿不一样。
第一印象是晃眼的白。
宁城的早春还带着凉意，张华穿着羽绒服都还感觉有些冷，迎面走来的年轻人却只在深色的风衣下面穿了件高领白毛衣，**穿的牛仔裤看着也不怎么御寒。
他戴着黑色的口罩，张华看不清楚他的脸，一时间却分不清他露在外面的那一小截脖子和毛衣谁更白一些。
“不冷吗？”他直愣愣地开口。
“恩？”客户像是没听懂，半晌才反应过来，“我不冷，东西在……？”
张华愣了下，赶忙从配送箱里把客户要的东西拿出来，满满两个大袋子，他提着都感觉有些吃力：“都在这儿了，西蓝花您要的那种没货了，售货员给配了另外一种，价格稍微贵几块钱，不碍事吧？”
“没事。”客户摇摇头，“一共多少？支付宝可以吗？”
张华点开支付宝收款码界面之后递过去，客户干脆利落地扫了码。
“给多了给多了！”张华生怕客户听错了数，等回家之后一算账才发现不对，然后再点上那么一个投诉。
“没事，多出来的是小费，辛苦了。”口罩外露出来的那双眼弯起来。他点了下头权当告别，接过袋子的时候手上发力，露出几根白色的肌腱。
客户早就转身走了，张华却还愣在原地。
好漂亮的一双眼，葡萄似的又大又亮，比他读书时候的那个校花还好看，跟电视上的哪些明星比起来也不差多少。这城里的有钱人，确实是不一样哈？长得好不说，买菜都不用自己亲自买的。
手机响了一下，提示他有新订单到来，张华摇了摇头，驱散脑海中的思绪，转头奔向下一个餐馆。
···
萧瑾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上的两个袋子扔在了玄关的地上。
恒温的中央空调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他把风衣扔在沙发上的时候突然涌上来了一股把自己也一起丢上去的冲动。
沙发很软，靠枕前两天才晒过，还散发着一股洗涤剂的味道，毛毯叠好放在一边，透过落地窗能看见细密的雨丝，让人光是看着就心生困意。
下雨天，多么适合睡觉的天气。萧瑾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哈欠。
但是不行，现在还不能睡。他揉揉眼睛，甩了甩酸痛的手，把丢在玄关的两个袋子提溜到厨房，开始挑拣等下需要用到的材料。
惠灵顿牛排做法复杂，洗净去筋膜的牛里脊撒上盐与黑胡椒下锅煎出肉汁，取出后涂上黄芥末；蘑菇洗净切碎后加入香料酱汁翻炒成泥。保鲜膜上铺帕尔玛火腿，再在其上铺完全冷却的蘑菇泥；均匀铺上面包糠后放入牛里脊，最后用保鲜膜尽可能紧凑地卷起食材，尽量排空空气。
萧瑾下厨少，一个小时过去才堪堪把食材用保鲜膜包紧，然后他低头看了下菜谱。
——整体放入冰箱之后至少要冷藏半小时，取出之后裹上酥皮再次冷藏一小时以上，最后刷上蛋液送进烤箱，还得烤制四十分钟左右。
光是看着这繁琐的步骤，萧瑾就觉得眼前一黑。
已经快下午四点了，再不加快速度，等“那个人”过来了估计都还吃不上。一下午的时间基本全要耗在这上面了，但毕竟是给“那个人”吃的，萧瑾甘之如饴。
等第一步冷藏的间隙，他收拾好了乱成一片的灶台，又把代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
裹酥皮的间隙，“那个人”的信息来了。
【龚越泽】：[今天晚上突然有个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我今天就不过来了，你早点休息，记得吃晚饭。]
【萧瑾】：[好的，龚先生你也是。]
龚越泽并不是每天都会过来，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突然放鸽子的情况，但食材准备到一半，食客不见了还是头一回。萧瑾回完消息，看了眼手上的食材，有点儿茫然。
最后也只能叹口气，把酥皮裹上之后放回冰箱里冷藏，然后开始洗西蓝花，用来做香煎鸡胸肉的配菜。
菜谱上有提到说裹好酥皮的惠灵顿牛排最多可以在冰箱里面放两天，那等龚越泽明天回来的时候再拿出来做给他吃好了。
至于萧瑾自己……作为一个演员，虽然称不上大红大紫，但保持身材也是一项基本的职业要求。
香煎鸡胸肉和水煮西蓝花难度系数很低，萧瑾做完之后把碗筷收捡好放进洗碗机，然后趿拉着拖鞋走到洗手间，把洗好的衣服从烘干机中取出，需要挂起来的全部挂进衣帽间，剩下的则抱到床上慢悠悠地坐着叠，顺便思考着等会儿需不需要去厨房做杯咖啡喝。
他刚搬进这儿来的时候龚越泽就有跟他商量过是否需要请上一个保姆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但一来他不习惯房子里面有外人，二来看剧本看烦了的时候干点家务活换换脑子也挺好。龚越泽便也作罢，只找了专门的保洁公司每周安排一次上门清洁服务，其他的活让萧瑾自己干，如果遇上龚越泽在，还会帮忙搭把手。
实在可以称得上是金主届的业界良心，差一点的男朋友都做不到他这个水准。
手机又响了一声，萧瑾低头一看，是孟钦发来的信息。
孟钦此人，和萧瑾相遇在一个慈善晚会。萧瑾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即使经纪人千叮咛万嘱咐，等到真的进场了还是有点儿不适应。孟钦是第一个来找他搭话的，整个活动过程中都对他很照顾，到如今已经能称得上是萧瑾在圈内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为数不多知道萧瑾被包养的人。
【孟钦】：[宝贝儿，你家龚总今天干啥呢？]
【萧瑾】：[他加班啊。]
【萧瑾】：[怎么，你跟你们家那位吵架了要来我这儿借宿？]
孟钦不知道是在干什么，半天都没回复，萧瑾也没放心上，把最后一件衣服放进衣帽间，拿着手机往厨房走，准备做杯咖啡然后去拉个片子。
手机又是叮咚一下，萧瑾瞥了一眼。
【孟钦】：[我今天刚回国，准确来说，半小时前刚回国。]
【孟钦】：[你猜我出关的时候看见了谁？]
【萧瑾】：[你前任？]
【孟钦】：[抓狂jpg.]
【孟钦】：[宝贝儿你想什么呢？！我出关的时候看见你家龚总的助理了，看样子是来接人的。你猜怎么着？我去停车场的时候，刚刚好看到了你家龚总的车，还是那辆领航员。他人还在副驾驶上坐着呢。]
萧瑾瞪大了眼。
孟钦完全不体谅他这一刻的心情，依然在飞速发着信息。
【孟钦】：[我以为你知道呢，但总觉得不对劲，就还是问你一声。诶你俩之前签那个合同咋说的来着，我寻思他是不是打算把你踹了啊？你赶快的，抓紧机会能捞一趣÷阁是一趣÷阁，三年青春全给他了，赶快多弄点精神损失费。]
【孟钦】：[宝贝儿你别嫌弃我说话难听，都不是小孩子了，还是现实点吧。]
手机摔在地板上，孟钦还在不断发来新的信息，萧瑾却已经没精神去看他发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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