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鼓声响过三阵,一乘马车在暮色里向长安城奔去。
赶路的不是别人,正是刚从均州奉命赴京的使臣,而马车里放着的,是顺阳王府里的那几张画像,皆是阎立本的手笔。
路过咸阳城东北的一处村落,那马儿突然长鸣一声扬起了前蹄,险些将车上人甩出去。车夫气冲冲下来,前前后后绕了几圈,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可无论怎样鞭打,那马儿就是再不肯挪动半步。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村落里有个妇人提了一盏灯走过来,这妇人低着头,幂篱覆面,垂下的浅纱几乎遮住全身,隔着灯光,只能隐约看到她着着明艳的服饰,眉心处一抹殷红朱砂。
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那马:“这本是匹战马,随侯将军出征过的战马。”
马夫摸不着头脑,不知她此话何意。
那妇人顿了顿,说:“此处北行一二里,便是鸡阜山,而侯将军的墓,便在山巅。”
暮色渐深,几人觉得寒意逼人,只想赶紧离开这地方。
“带上这柄剑吧。”
妇人仍旧低着头,递过来一柄镶嵌着宝石、样式小巧新奇的剑——“将这柄剑和车上侯将军的画像放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天边,最后一丝暮色也褪去,而一转身,那妇人已不见了踪影。
巡夜的侍卫路过太极宫西南,听到三清殿旁的小楼里似有响动。
远远听着,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声音,只觉一会儿战马嘶鸣,一会儿铁蹄铮铮,间杂着长剑出鞘和金戈碰撞之声。
二人对视了片刻,却都不敢向前一步。
因为那看似不起眼小楼,叫作凌烟阁。
阁中挂着阎立本所画、大唐开国《二十四功臣图》,画像面北而立,皆真人大小,提到凌烟阁,不论朝臣还是百姓,都是肃然起敬,陛下也时常前往怀旧。
只是贞观十七年,位列功臣第十七位的侯君集,因参与太子承乾谋反被诛后,陛下再也没有来过此地。
除了日间清扫的宫人,几乎没有谁还去那阁子,时间久了,便流传着阁中阴气太重的迷信说法。
那两个侍卫自然也听到过这种说法,可偏偏今晚是他们当值。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说:“听说几月前,凌烟阁里进了老鼠,咬坏了几张画像,这声音,是不是老鼠又不长眼地撞坏了什么东西?”
“要不去看看······你你你怕吗?”
那一个还故作镇定:“尉迟将军和秦将军的画像都在这阁子里,什么鬼怪挡不住?”
透过门缝,青面獠牙的恶鬼没看到,竟见一个身着异域服饰,五官美艳的姑娘,红裙曳地,皮肤白皙,眉心处一抹惊艳的朱砂,她拨弄着铸剑炉中的炭火,一双犹如昆仑美玉般浅碧色的眼睛,专注而认真。
“将军,弄折了你的刀,熙月定还你一双吐谷浑的宝剑。”
看着她轻轻褪下明艳的外衣,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两个小侍卫不由咽了咽口水。可下一瞬,她竟手持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柔软的手腕,血珠溅了出来,蜿蜒成一道细细的血痕,顺着小臂落在铸剑炉中,混着燃烧正旺的炉火,发出噼啪的响声。
“将军,熙月欠你的,悉数还给你!”
突然,那姑娘睁大了双眼,声嘶力竭喊了一声,匕首狠狠刺下去,割破了手腕的血脉,殷红的血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汇成一汪满是绝望的血泽,越来越多的血,整个凌烟阁全是刺目而诡异的殷红——
“熙月!不要!!”
两人本就已看呆,双腿僵硬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听到这一声喊,方如梦初醒,正欲大呼喊人过来,却觉后颈一凉,一阵阴风袭过,待再睁开眼看时,凌烟阁里竟恢复如常,燃着炭火的铸剑炉,满地流淌的血,和那个美艳的异族姑娘,全都没了踪影。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忽又是一阵阴风呼啸而过,掀起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画像,狠狠刮起来,又狠狠击打上冰冷的墙壁,两人瑟瑟发抖,不知遇到了何方神圣,正想迅速离开,却听阁中一声低吼——“何人在外面!”
纵使两人是新来的,每夜巡视凌烟阁时,也应认得这张和画像一模一样的脸,阴风里盘腿独坐阁中,一手握剑,一脸肃杀瞪向他们的,正是已被赐死的陈国公——侯君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