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炎纪元”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上的时候,迪莱厄也随之从长远的梦中苏醒。
破开蛋壳,从深深的地底里钻出,泥巴和液体覆满这脏乎乎的小家伙全身,它却全不在意,只是尽情享受阳光所给予的温暖。因这日光,冰冷的血液开始变得温热,渐渐流淌身体里的每一根管道,它打了个喷嚏,把堵塞在鼻孔里的液体统统擤出,这时那对小巧的鼻子才嗅到泥土和花草混合的芬芳。第一次感受到的美妙味道带给它莫名的欢乐,它蹦跳着,在青草覆盖着的大地上肆意翻滚,发疯似地啃咬着那些野草,在嘴里咀嚼一阵后又因那味道太过苦涩而尽数吐出。直到它玩的彻底累了,才撑大那张尚未长出利齿的嘴巴,很努力地振动着声带,发出一声虽然稚嫩无比,却等同向世界宣告自己降临的,属于一条龙的声音。
从这一刻开始,往后被称为“噬泥者”的巨龙迪莱厄便开始了它在这个世间的旅途,跟其他所有巨龙一样的道路--对这个世界的征服之旅。
离开父母,独自在外面寻找食物和住所的时候,迪莱厄才二十六岁,大多数幼龙在这个年纪甚至咬不破野兽的咽喉。过早的独立源于它体内流淌着的地龙血脉,迪莱厄的父母并不是血统高贵的那一类龙,它的出身平淡无奇,身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低劣,先祖曾是亚龙这点是它们家族永远抹不去的污迹。
一百七十七岁那年,它在索伊奥平原上变得小有名气,有着自己的洞穴,不用为食物而发愁,也积攒了不少财宝。这引来了不少人的觊觎。那时尚不是龙族强盛的年代,人类建立的圣凡诺恩帝国统治着整个大陆,屠龙作为一种证明自己实力,获取宝藏,还能赢得美人芳心的行为在帝国中盛行。巨龙们大多小心谨慎,随时提防那些屠龙勇士的陷阱,担忧着哪天自己的性命会变成他们增加名望和财富的砝码。
在外游荡的时候,它遭遇过不少危险。狮子、老虎、山猫虽然畏惧巨龙,却并不害怕尚未长大的幼龙,相反,它们对那些以它们为食的巨龙们的幼崽充满怨恨,一旦遇到必定群起攻之。有一次它甚至遭到了数十头森林狼的追杀,它的翅膀都险些在那个时候被咬断。但这些相比起人类的阴谋诡计又都不值一提了。
在迪莱厄的眼中,即便最阴毒的词语都难形容人类险恶的万一,他们外表看似柔弱,脑子里却装满了比蛇之毒液还令人作呕的思想,低贱、肮脏又阴险。他们可以在你睡觉时用刀砍下你的脑袋,或是在你猎到的肉里涂上剧毒,甚至可以用某些诡异的魔法悄无声息的夺取你的性命,然后将你费尽心思积攒的一切据为己有。正是在人类的捕杀之下,凭着自小在外流浪的经验,迪莱厄幸运地活了下来,直到它在索伊奥平原上的名气愈发响亮的时候,在它认为自己可以安稳地生活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时,它也迎来了自己一生中最难忘的逃亡。
在众多屠龙者折戟于迪莱厄手中后,整个穆兰公国发动了对迪莱厄的讨伐。数百名魔法师,还有数之不尽的骑士组成的讨伐军队,将它从索伊奥平原东部一路追赶到西部边缘的沼泽。迪莱厄仍然记得那时的情景,漫天的魔法飞舞,将它的巢穴变成一片废墟,黄金钻石在火焰中成了漆黑的石头,刀光剑影,人头攒动,所有人的表情都疯狂而扭曲,嘶吼狂喊着想取它的性命。
讨伐的尾声,迪莱厄已经遍体鳞伤,早就无法飞行,带着伤痛和恐惧,忍受着毒虫毒蛇的撕咬,他在沼泽的烂泥中躲藏了整整十天,终于在第十一个夜晚找到机会冲出了人类的包围圈。自那以后,恶臭和腐泥便永远伴随着迪莱厄。自诩高贵的龙族怎能容忍肮脏的同类?即便给它一部分血脉的地龙也总是把自己的地底洞穴收拾得干干净净。巨龙们不愿与它为伍,有段时间龙族甚至禁止它到世界树朝拜。迪莱厄也一度对自己感到绝望,如果不是那片沼泽在带给他恶臭的同时也拉近了它与大地的联系,使它的力量进一步强大,恐怕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在某处孤独地死去了。
讨伐结束后,穆兰公国失去了迪莱厄的踪迹。而它则在销声匿迹几十年后重新回到那片沼泽。从那时起到巨龙与人类王国开战的日子,除了前往世界树朝拜,迪莱厄再未离开过那片沼泽。
从一条翅膀、牙齿还未变得结实、锋利,需要四处躲藏才能保全性命的幼龙成长为力量强大,可以无拘无束翱翔在天际的巨龙,迪莱厄用了六百三十二年。它的力量终于为世人所恐惧,它的名望终于在龙族中越发高涨时,“噬泥者”的称呼也在世间响亮起来,有关迪莱厄如何施展强大的魔法,操纵大地,将任何踏入它领地的入侵者吞噬的故事也在吟游诗人口中代代流传。这些故事里,既有真实,也夹杂着某些虚构,但唯有一点毋庸置疑,关于它那少有同族比肩的力量。
以一个凡人的眼光而言,现在距离迪莱厄诞生的那个“日炎纪元”已过去了数之不清的年月,王朝更迭,时代变迁,几百年前的一切都化作了历史的尘埃。但在像迪莱厄这样的巨龙的生命里,几百年却算不上久远的时光,六百三十二岁的它还只是个青年,距离壮年甚至老年仍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迪莱厄真正开始萌生找寻一个伴侣的想法是在一百年前,即是当它和它的同胞们一同毁灭“黄金国度”帝拉莱瑞斯之后。龙族与人类帝国正式交战的几十年间,迪莱厄辗转于大陆各处,忙于消灭那些卑贱的人类和与他们一样脆弱而愚蠢的同盟者,等到战事彻底结束回到自己的沼泽,在安稳地度过一段时日后,它才突然意识到,已经到了去找可以陪伴它度过接下来漫长生命的那条龙的时候了。
起先它志得意满,以为凭它的实力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但很快,事情的难度便远远超出了它的想象。作为一位强大的巨龙与战争中的先驱,迪莱厄确实在龙族中有着不低的声望,它的力量也为自己赢得了不少追随者。但巨龙们仍然芥蒂它那一身的恶臭和卑微的出身,高等龙族无法容忍自己的纯正血脉混入亚龙低贱的基因,而普通龙族乃至亚龙则根本入不了迪莱厄的眼。
为了找到合适的伴侣,迪莱厄请求过至高的元素龙们,但它们无一愿意将自己的孩子交付给它。可怜的巨龙甚至曾计划掳走它们的后代,只是慑于元素龙的威力,它最终只得无奈打消了这个念头。
二十年前,事情忽然有了转机。在一次朝拜世界树的归途中,它偶然发现了一座先前不曾注意到的森林。这座森林距离世界树是如此之近,却又隐藏得如此之深,它之前根本没有见过,也未曾听说过。出于好奇,迪莱厄选择作一番停留,这让它很快察觉到了这座森林的不同寻常。
许许多多低贱的虫子游荡在森林之中,其他的野兽飞鸟却不见踪影,与其说是座森林,不如说更像是虫子们的大本营,而这些虫子也是它从前没有见过的。
那时迪莱厄的力量强大,连‘地震’伊扎齐兰都曾夸赞过它。翻动着整座森林,拥有对大地深厚感知的它终于觉察到隐藏在这座森林中那个神秘存在的踪迹。
被称为树灵的家伙第一次出现在它的生命里。
得知树灵躲藏在这座森林,迪莱厄的第一反应是报告给伊扎齐兰。作为迪莱厄上位领导者的‘地震’伊扎齐兰,对树灵乃至所有凯蒂洛拉的造物抱有深恶的痛绝,在毁灭人类王国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对它们的屠杀,近年来已经少有这些家伙的消息了。藏在这里的树灵运气很好,正因为这座森林靠近世界树,而元素龙们从来不曾踏足这片土地,它才幸免于难。
但迪莱厄还是初次遇到,这或许跟它除了栖息在沼泽地甚少外出有关。虽然不清楚伊扎齐兰敌视凯蒂洛拉之子的原因,它依然愿意将树灵的踪迹告诉给‘地震’,以换取它的嘉奖。也许伊扎齐兰还会因此同意它与高等龙族的结合--它也曾不无期待地这样想。
促使迪莱厄改变想法的是一本书,人类的书籍。它曾在毁灭的王国里收获众多的珍藏,其中也包括一些被低贱的凡人们奉若珍宝的纸张。比起光芒闪耀的宝石,开始迪莱厄只想把它们丢在沼泽里慢慢腐烂,后来觉得把它们当做自己漫长生命里的消遣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多多少少也看了一些。
其中一本书籍,记载的就是关于凯蒂洛拉和它的造物的故事,在发现树灵之后,迪莱厄回想起书中的记载,其中的一点引起了它的兴趣。
凯蒂洛拉之子拥有将虚幻的意志具现到世界的能力,换言之,它们可以给自己塑造一副行走在世间的身体,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力量,但这仍旧引起了迪莱厄的注意,很快,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迪莱厄脑海里成型--让树灵具现成龙--这个念头让迪莱厄兴奋不已,而当它意识到自己的设想有可能成功时,它便很快投身到实践这一想法的过程中去了。
不断地威胁、劝诱,二十年的努力,迪莱厄终于强迫树灵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没有哪个时候能比现在更加完美!就在它以为自己的美梦即将成真之时,世界树的冲天大火让一切不得不暂时搁置。
滔天的烈焰吓坏了树灵,也吓到了迪莱厄。被龙族视为圣地的世界树鲜有事故发生,只有最卑劣最无耻也最狂妄的家伙才敢在圣地犯下如此行径!
如果是在以前,迪莱厄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赶往世界树,查明大火的起因,并给予纵火者最深切的恐惧。它才不管是否会被那群占据着圣树的顽固毒龙阻挠,圣树对迪莱厄而言意义非凡,为了守护圣地它甚至愿意牺牲性命。
但现在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血脉的延续在龙族看来远胜一切,因此迪莱厄选择不去理会那场大火,而是继续蛰伏在森林附近的那片它开拓出的沼泽地里,静静等待一切事端平息,以使它安稳地进行自己的计划。
大火熄灭后的几天,忙碌地进行着计划的迪莱厄在沼泽地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屠龙者,精灵,再加上两个普通的人类小孩,奇怪的一行人,但足以供它闲暇时的消遣。迪莱厄有许多年没有遇到过屠龙者了,至于精灵,除了一百年前的那场战争,它遇见的就更加屈指可数了。傲慢是巨龙的天性,与生俱来。身为如此强大种族的一员,龙族怀有对世界一切生灵的蔑视,如同人类不会在意脚底下的虫子,巨龙也从不曾把人类这些生灵放在眼里,即便在过去的某些岁月里它们一再躲避这些虫子的追捕。如果偶然见到几只有趣的虫子,你会怎么做?随意地捏死还是好好戏弄一番?迪莱厄选择了后者。它当然在屠龙者身上吃过不少苦头,那些狡诈的家伙总有些阴险毒辣的陷阱和法术,迪莱厄确实有过在某些屠龙者手上灰头土脸的经历,也感受过他们刀剑上带来的亲近的死亡,但那都已成为过去,连同它的年轻和弱小一起被深埋,现在的迪莱厄是真正强大的巨龙,鳞片坚硬,刀剑难摧,牙齿锋利,可碎金石!
作为消遣的开场,迪莱厄做的第一件事是将整个沼泽扩大了一倍,把那四个闯入者的来路也变成了腐泥。接着它潜入到沼泽底下,悄悄跟随着猎物,观察它们的一举一动。
在短时间将大片的地形改变,耗费了它极大的精力,但迪莱厄乐在其中。在施行它计划的这段时间里,迪莱厄将自己彻底与外界隔绝开来,不再回到原先的领地,不再参与同族对人类势力的瓜分,更不再前往世界树朝拜,即便圣树对它而言近在咫尺。它辛辛苦苦,仅凭传说去寻找阻断之壤,一种可以隔绝一切气息,充满神奇的泥土,只为了保护树灵不被元素龙们发现。而为了获得这块土地的统治,它付出了更多。
稍有名望的巨龙在谈起迪莱厄的时候,语气已经不能用厌恶来形容了。不光因为那肮脏的家伙常年裹挟着的恶臭,更重要的是,为了一块本不属于它的领土,‘噬泥者’打伤了包括月龙穆恩斯塔在内的多名同族。世界树附近的领地历来少有分封,即便有龙族获得封地,也无一不是身份尊贵的高等龙族,在那些巨龙看来,出身低贱的迪莱厄没有资格拥有那块封地。
但伊扎齐兰还是同意了,这或许算是对迪莱厄在百年前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却没有得到应有奖赏的补偿。迫于元素龙的威望,咆哮议会也不得不答应迪莱厄的要求。事情一开始就不太顺利,龙域的指令刚刚下达,穆恩斯塔就站出来表示反对,与它一同前来的追随者也围住了迪莱厄,要求它放弃这个无理的要求。
血统、出身、地位,迪莱厄听到月龙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谈论,它的追随者们一面提防着它的举动一面随声附和。怒火不断烧灼着迪莱厄,它感到自己的自尊和高傲一次次受到侮辱。于是,这头年轻的龙提出了决斗。
依照龙族约定俗成的传统,两头处于争执的龙可以通过决斗来解决问题,不论是事情的对错,还是事物的归属。
“不要像只蠢猪一样吐着唾沫在那边大放厥词!来吧,如果你够胆的话就从我手里拿走它,以后你想见妈妈就不用担心路程太远了!”
迪莱厄的挑衅弱者的龙族近乎一面倒地站在了穆恩斯塔一边,即便穆恩斯塔战败并且破坏了决斗规则。或许是因为血统吧,比起低贱的地龙,大多数的龙还是愿意支持高等龙族。
迪莱厄被彻底孤立了,巨龙们纷纷远离它所居住的那片靠近世界树的沼泽。它并不在乎,远离这片沼泽就意味着远离树灵所在的森林,这样对它的计划反而更为有利。独处的迪莱厄愈发感到孤独了,它还年轻,不可能像一头年长的巨龙那样习惯孤身一人。在索伊奥平原的沼泽居住的日子,它还有许多同伴,也有许多同它们一起狩猎和交流的愉快经历,它怀念那段时光。随着时光流逝,它的好友大多死在了与人类的战役中,其余的在往后的日子里同它的联系也变得愈发少了。
正是因为长久的孤独,它那寻找另一半的想法才会如此强烈,而在树灵尚未成为巨龙之前,它的心已经饱受着寂寞无聊的折磨许多年岁了。
你无法想象在仪式即将成功之前,偶然遇到可供取乐的玩具时,迪莱厄有多么地兴奋!
它迫不及待地游荡在这四个闯入者周围,观察它们因无知而露出的轻松表情,享受着这种将一切玩弄在掌心的快感。
女精灵走的太快,很快就要离开沼泽了,让客人久等可不是礼貌的行为,它知道自己登场的时机就要来到。
对了,招待客人不是应该准备礼物吗?‘噬泥者’想着,在腐泥里翻寻了一阵子,一无所获。这时它看到沼泽上生长着的那朵蓝色小花,在腐泥中挺立,花朵却那样洁净,美丽的蓝花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它。“小巧而不失新意的礼物,啊,圣龙眷顾!”迪莱厄感叹道,然后猛地从沼泽底下钻出,用血盆大口将花与烂泥一口吞下的同时,那庞大而可怖的身躯也终于展露在精灵面前。
那么,你会作何应对呢?是害怕得仓皇逃窜,还是鼓起勇气与我一战?噢--弱小如你们一般的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