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本田这一整理,房间内干净利落,显不出一点零乱,颜轩不好意思的一个劲的说:“姐夫,你快点坐下歇会儿吧,这些事我能干,你坐着,我烧水做饭,一会儿就好。”
这时,女房东进屋送了一暖壶开水,笑嘻嘻的开口说道:“老何大姐,你看还需要什么?你就说,甭客气,出门谁也不能带着家,谁不用着谁呀,这位大哥,你说是不,你是.....?”
‘呵呵呵’的一串笑声,从院子里传进屋,人未到笑声先进了屋,来人进门就喊:“哎呀,是老林大哥来啦,可想死我了,你看看你看看,你来咋就不把俺那木头男人一块叫来?再说了,你就知道帮你妹子拾掇这拾掇那,就不知去瞧瞧我这老邻居呀?这话是咋说的,真是白噶你这个人了。”‘呵呵’进屋的是秦英。
秦英转头又对房东调笑的说:“李金花,不是我说你,俺老何大姐可找了个你这样有心眼的好房东,你有事没事的往人家屋跑,是不是看何姐长得比我俊,你放不过人家?真是的,你就往俺何姐身上贴吧,你再贴,还是俺姊妹铁,白瞎了你那片心了,呵呵呵。”秦英说得兴起,顺口胡诌,惹的三人哈哈大笑。
说的颜轩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拍了一下秦英,羞涩的说道:“好啦好啦,你这张嘴呀,什么时候能不损我?再说了,自从我进了这家门,金花妹子对我真的挺好,煤柴随便烧,时不时的人家两口子就问我,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姐夫,你回去告诉俺姐,我这有个好房东里外的照应,一切都挺好的,叫她放心吧。”
平时很少开玩笑的林本田,脸上堆着笑,装出一本正经的对秦英说道:“秦英妹子,你可要小心点,你把户口从大连落户到水师营,到时候你家那口子,再找个比你年轻的休了你,到那时,你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后悔都来不及,你可要心里有数,可别成了归不了巢的瞎家雀啊。”
本田的一席话,说的几人半天没搭上话,秦英故作大咧咧的说:“你老林大哥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可不是吓唬大的,就是我借给俺那木头男人个胆,他也不敢在我跟前蹦跶,再说,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才抛家舍业得跑这么远吗?哼,除非我那木头男人这一家人的良心叫狗吃了。嗨嗨林大哥,这点我还是放心的,你呀,就不要替我操心,谢谢了啊。”
杰敏看大人只顾着说笑,也没人搭理他,自己觉得没意思,跑出屋,在院子里和房东的小女孩娟子玩去了。
杰恒躺在炕上,眨巴着小眼,听见大人说笑,他有时也跟着‘咯咯’的笑出声来,逗得大家又是一阵欢笑。
林本田帮着颜轩把家收拾利落,再三的嘱咐:“亲戚都不在跟前,有事一定不要自己扛,多沟通少硬挺,一个篱笆还得三个桩呢,大家都帮衬点儿,日子就会过的轻松多了。”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林本田看时间不早,该收拾该归集的都忙活完了,他亲了一口杰敏,也就不再耽搁的回了大连。
说起晋阳和颜轩在三年的自然灾害面前,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能填饱肚子,家里人能生活得好一些,被逼无奈,一个奔往人烟稀少,地处荒凉的大西北闯荡。一个拖儿带女,撇家漂洋过海,寄人篱下。
何颜轩怎么也没想到,为了大人孩子不再受委屈,刚离开了胶东的黄土地,鬼使神差的又干上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苦累农活。
夫妻两人,天涯海角,天各一方,个个都有一腔辛酸泪,不能面对面的诉说,只有在带有泪痕的信纸上交流,可怜天下背井离乡四处漂泊的人,为了生计再苦的日子也要熬啊。
那一年,也就是一九五九年的秋冬,晋阳领着十几个人,他们肩扛手提胳膊夹着简单的行李,在烟台挤上了火车。
这些人没有几个坐过火车,只听‘呜、呜、呜’的几声鸣笛,火车徐徐启动,加速、加速再加速。他们看着窗外,一排排的电杆、一棵棵树,刹那被甩到身后,激动地在车厢里跳脚呐喊。火车载着他们的希望,离开了家乡,离开了胶东大地,‘咣哧、咣哧’的向前飞驰,奔向这帮汉子打心眼里向往的,天天有酒喝,顿顿有肉吃的理想天堂。
车到了HN巩县站,还未停稳,呼啦啦拥来一大帮人群,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挑担提筐拐篓子拄棍的形形色色,这些人上车的不多,顺着车厢外奔跑的倒不少,他们拥挤在每个车厢窗口。
讲究点的把手里的破碗破缸子伸进窗口,嘴里乞求着,要点小钱和吃的,有的从破碎露棉絮的袖口,伸出脏兮兮,瘦的像鸡爪子皮包骨的两只手,向车厢里的人讨要吃的和用的。还有的干脆伸手抓起车座跟前小桌上的东西,撒腿就跑,恨得乘客探出半个身子在车窗外,嘴里把他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咀咒他们吃饭噎死,出门叫车撞死,谩骂声,哭喊声,乱成一片。
灾民的讨要哄抢,吓得旅客赶紧放下车窗,心有余悸的瘫坐在车座上,想想都后怕。
一路上每逢火车要进站了,乘务员都提醒旅客,把车窗提前放下,气的要饭的人群,有的用拳头、有的用棍子敲打车窗,若有哪个车窗打开,还没来得急放下,车下的人呼啦全扑上去,几双手伸进窗子里,你想把窗子放下来,可讨要的人,手、胳膊夹在窗子里,不管你怎么打,不给他塞点东西,死也不把手抽出去。
要饭的人群护在车厢外,火车为了人群安全,只有慢慢启动,一点一点的脱离站台出站。
火车一再延误,晚点、晚点、没办法的一再晚点,就这样,还是有那些拼死不要命的人,为了要口吃的,浑然不顾。
火车离开了宝鸡,越往前走,村庄越少,就是见到村子,也是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路上和地里也见不着几个人,偶尔见到人,有的拉着地板车,有的骑着毛驴,个个上下身都是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包着不辨颜色的头巾,在奔驰的火车上看去,分不出男女。
放眼望去,光秃秃的山,一山连着一山,好像是一道一道弧线,延伸到天际,近处的山上看不到一棵树,也不长一棵草,只是在半山腰或是山根有一些黑洞,洞附近有寥寥的几棵树,夜里有时能远远看到,从洞里透出非常微弱的光亮,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黄土高坡、陕北窑洞吧?
火车已进入了中国大西北的深处,高山峻岭,海拔在升高,车头喘着粗气,吃力的爬坡,坡度大的地方,车前火车牵引,车后还有个火车头助推,山洞隧道一个接着一个。
白天通过,还没来得及开车箱里的灯,突然穿行在隧道,旅客就好像进入了黑洞,两眼抹黑,什么也看不见。
钻出隧道,耀眼的阳光刺得你眼疼,还没等你适应,又把你送进了黑洞。
有时趴在车窗往外看,火车顺着山半腰缓慢的行驶,前后形成了个半弧,前面车厢和后尾车厢的乘客好像近在眼前,相互挥手打招呼。
有时前车厢已钻入下一个山洞,后车厢还在后隧道里穿行,中间车厢显露在两洞之间,来回的黑白白黑的进出,你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恍惚的。
你坐在车厢里,不知什么时候进洞,什么时候出来,把你折腾的就是想吐。可有经验的老客,走到这路段上,会很自如的进洞时闭眼,出洞后再缓缓的睁开,不受突来的黑白困扰,倒也显得适应。
晋阳带的十几个土包子,可就惨了,一上车的精神头早不见了,这突黑突亮的还能将凑着慢慢适应,越是往上走,海拔越高,空气越稀薄,气儿就越不够喘,心慌胸闷头昏,脑袋涨得就像要炸开了似得,脸色紫黑,嘴唇发乌,水米不进,进的气比出的气快,越喘越无力。
有的暗恨自己,天堂有路我不走,地狱无门使劲儿踹,晚了,这上够不着天,下不着地,还真要把这胶东的肉身,埋在西北的地儿吗?
祖宗啊,我真是好想家呀,这辈子就是穷死在村里,我也不再离开你半步。都是这穷晋阳鼓捣的,往这要命的天天喝酒顿顿吃肉的破天堂来,这哪是去享福啊,这不是明摆着急着去送命吗?悔呀,悔的肠子都青了,胃肠都要从嘴里吐出来啦。妈呀,这滋味儿,可真不是人受得了啊。家,我的家呀,我还不知能不能再回得去呀,我的妈啊。
火车穿山越岭过隧道,终于到了GS的兰州。晋阳他们互相拉扯着下了车,再倒车去西宁。
他们中间有几个人,死活也不走了,什么天堂,见鬼去吧,老家就是地狱,也要奔回去死。
有几个人气喘吁吁的瞪眼看着喻晋阳:“晋阳啊,俺几个可没那个命去QH吃肉喝酒,就看你们的了,可羡慕死人了,真是命八尺,难求一丈,这条路俺是不想再走下去了,你们有能耐的就去闯吧。”
这几个人下车直接买上回程的车票,心目中的天堂,怎么也鼓不起他们的勇气再走下去。
就这样告别了乡亲伙伴,重新踏上回家的路。他们可真算是‘劳其筋骨’破费了钱财,就这样黯然的离开了兰州。
兰州火车站,经过三上三下的建建停停,站内外杂乱无章,费了好大劲才出了站。剩下的人买上去西宁的火车票,沿着兰青线继续西行。
晋阳他们好不容易挤上了火车,一股浓烈的牛羊膻气味儿,从车厢里扑鼻袭来,把这些几乎没有吃过牛羊肉的胶东汉子,熏的从心底涌出一口浊气,还没来得及呼出,就被人挤得向车厢内拥去。
高原缺氧,憋得他们张口直喘,牛羊肉还没吃着,膻味儿倒把他们熏得直想吐,好不容易找到了座位,顾不得放下行李,先提起车窗,把头伸出窗外,一阵干呕,又大口的吐气吸气。过量的体力消耗,整个人就像个软皮囊,瘫坐在那里,头倚在靠背上,闭上眼睛,无力的喘息着。
喻晋阳抻头带着乡亲闯荡大西北,他是出过门的人,自己知道责任重大,再苦再累他也要挺住,他要是垮了,这帮人就没有了主心骨,他只好强打起精神,心想说么也要把这些人,带到天天喝酒吃肉的QH,看看西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有了责任,心气足了,又恢复了他那俏皮诙谐,和那犟死牛的脾气。
车厢里挤的满满当当,就连走廊都站满了人,插脚的地儿都没有,旅客肩上的东西都没处放,挤得孩子‘嗷嗷’直叫,推推搡搡的嘈杂声,粗鲁的谩骂声,叫爹喊娘找孩子的大呼小叫声,南腔北调,声声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