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这些实在的人,输拳不逼不劝,端起酒杯就喝,喝到最后,稍清醒点的,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还不忘嘴里高一声低一句,旁若无人的吼着花儿,就这么走了。
喝大发了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在骂骂咧咧,唧唧歪歪,桌上桌下,一片狼藉。
俩人吃饱,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聊,张璞转脸问喻晋阳:“老弟,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晋阳笑着说:“羊肉泡馍,肉嫩不腻,汤醇厚,馍脆香,人粗狂、实在、豪爽。好,不错,我喜欢,可就不知道饭馆的门头上,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啧啧,啧啧,跟咱孟处长见了一面,收获不小呗,说起话来,还拽起来了,哈哈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你说的门匾那字,哈哈哈哈,哪是你那么念得,应该是把韩记泡馍前面的‘清’字和后面的‘真’字,连起来念,那就是清真韩记泡馍,这说明是**开的饭馆,只要是对牛羊肉不倒胃的,各民族的人都可以吃,不过,**在吃喝上还是挺较真的,老弟,这方面的见识,等我从东北回来,有时间再说道吧。”张璞跟晋阳一路说笑,两人已不分彼此。
喻晋祥看着哥哥喻晋阳,自跑着跟上张璞走了,一上午也没见人,也不知干什么去了。这突然看到张璞和他哥,各推了一辆自行车,从河滩南面,两人说笑着奔他们过来。老远的看到他俩,喻晋祥喊着跑出沙坑迎过去。
孙润武在沙坑里,拄着铁锨,一脸的不屑,嘴里谩骂着:“他妈的,这小子又不知摊上什么好事了,看那小人得志的牛皮劲,啐啐,妈那个蛋的,老天不公啊。哼,等哪天老子闯荡的比你好,到时你想给我提鞋,我都嫌你手指头粗,呸,王八蛋也能交上狗屎运,真他妈的气死我了。”
张璞两人走到他们跟前,把大家招呼过来,指着喻晋阳说:“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大伙一听都乐了,嬉笑着说:“喻晋阳是俺从小玩到大的,扒了他的皮俺也认识,哈哈哈。”
张璞回头看着笑眯眯的晋阳,接着说:“你们说的对,不过,现在的喻晋阳,可不是早上跟着我走时的喻晋阳,他从今天开始,就是省一建公司材料处沙石材料科的材料员,也就说,他是和我同一办公室的同事。我呢,这阵儿要回东北探亲,需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的工作由晋阳同志接管,希望大家多给与支持,谢谢大家。晋阳,怎么样,你也说两句吧,哈哈哈,大家欢迎。”
喻晋阳说了几句感谢话,又提出以后大伙不要难为他,帮着把工作做好。还没等他说完,就被老乡们围了起来,嘴里喊着:“喻晋阳,好样的,没想到刚到x市时间不长,你小子就当官儿坐上办公室,以后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这时孙润武也从沙坑里蹦出来,他知道,从今后沙石量方出售,就全掌握在喻晋阳手里,虽然心里憋屈不服,可以后还得有求于他,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做足。
孙润武做出一种心潮澎湃的亲热样子,上前搂住喻晋阳的脖子,洋溢的说;“晋阳哥,你可给咱胶东老乡争脸了,以后我们这些难兄难弟全靠你,你咋说俺就咋干,再说了,你当官了,是不是晚上收工叫上张材料员,好好的吃喝一顿啊?大伙说好不好,对不对呀?”
还别说,孙润武这几句颇有扇风鼓动的话,把大伙的热情彻底的激发起来,他们扔下手里的工具,呐喊着:“走啊,下河抓鱼,买酒造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吃他个肠满肚圆,喝他个东倒西歪。他妈的,有了喻晋阳,我们害怕个球。”
小江子和小海子弟兄俩,在河滩上翻着跟头,冲到河里抓鱼去了。
喻晋阳看着乡亲那乐呵的样子,心里突然隐约有种难言的感觉,就是高兴不起来,却又不知是为了什么。
张璞看了一眼喻晋阳,拍拍他的肩膀,指着手舞足蹈的晋阳老乡,不觉摇摇头,感叹的说:“喻老弟,你以后的工作,可能不太好干,你得有心里准备。不过,心事也不要太重,只要对得起公司,不亏了乡亲,这个底不破,什么事微笑面对,你就一切踏实了,努力吧,兄弟。”
晋阳听张哥说完这些话,心里真的踏实多了。
张璞领着喻晋阳,熟悉了几天砂石场的情况,看晋阳工作的不错,也上道了,临走又嘱咐了一些要紧的话,就放心的回老家探亲去了。
大西北的秋冬,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喻晋阳早晨醒来,揉揉惺忪的睡眼,胳膊伸出来,感觉冷得很,‘嗖’的又缩回了被窝。抬眼透过带有雾气模糊的窗户,屋外像是碎碎的雪花在飘舞,又像是细细雨丝落下,飞雪夹着细雨,雨丝中飘着雪花。
雨雪落下,浸润着大地,湿乎乎的,坑洼处已存少量雨水,雪花有的在半空化为雨滴垂落,有的慢慢的亲昵,雪白的花瓣刚吻近水淋淋的地面,霎时消弭,融入一体。
躺了一会儿,晋阳看了一眼宿舍三抽桌上的闹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钻出被窝,伸了伸懒腰,冷的他赶紧穿上衣服,不紧不慢的下床洗漱。看时间到开饭的点了,拿着碗筷饭票,推开门,一阵凉风挟着雨雪迎面扑来,晋阳随手又把门关上,回头取下挂在墙上的狗皮帽子扣在头上,出门一溜小跑,直奔公司食堂。
自从喻晋阳离开老乡搬到公司宿舍,老家来的这些人,好像突然没了主心骨,吃饭睡觉干活,都觉得提不起精神。又看到喻晋阳混的比他们好,嫉妒的想到:喻晋阳为什么就这么好命,我为什么就这么不走运,他们灰心丧气,不想再干卖力气的活了。
他们夜里睡觉不着点儿,早上懒起赖被窝,就是到了沙石场,不是钻到沙坑里避风,就是有一镐头没一锨的磨洋工。他们忘了家里父母,还在惦记着千里之外的儿子,能不能吃饱,能不能冻着,吃得苦能不能受得了。
还有辛勤劳苦的老婆,上要赡养高堂,下要照顾还没长大的孩子,忙着地里的庄稼,操持着家务,心系着远在边疆的丈夫,眼巴巴的盼着他们挣钱捎回家,好赶紧赶集买家用添口粮。
懵懂幼小的孩子,父亲不在身边,谁能给他遮风挡雨,谁帮他堆雪人打雪仗,谁又能在他无助的时候,送上坚实的臂膀。
忘了,这几个人忘了命运要靠自己去抗争,看不得别人比他们好,他们恨老天爷不睁眼,不关照他们。他们忘了,忘了天道酬勤,只要付出努力,就会获得你所需要的一切。
他们是彻底的忘了,忘了撇家舍业,远离故乡,迢迢坐车到大西北,吸着缺氧的空气,吃着青稞黑馍,黄风吹起,尘土飞扬,他们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些不长进的可怜人啊,他们这么做,亏了自己的良心,辜负了家乡父老那片撕心扯肺、牵肠挂肚的思念。
喻晋阳吃完饭,单位里也没什么事,心里扯心着那帮乡亲,他从屋里推出自行车,直奔砂石场。
到了一看,妈呀,人家南北的采砂人,都在卖力的干活,他们这里,只看到架子车摆在沙坑外,人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他扔下自行车,跑到跟前,看到这帮人,都凑到孙润武、孙胜明的沙坑里,焉头搭脑的听孙润武在哪瞎掰扯。
气的晋阳站在沙坑顶上,嘴不饶人的骂开了:“我x你们这些祖宗八辈儿,要避风还须跑这老远?那就在老家,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你们还是男人嘛?既然吃不了苦,费事巴力的跑这么远干什么?家里的大人孩子,还指望你们挣钱养活他们,就你们这些熊样,用不用我发电报给你们的家里,叫他们挨家借钱寄给你们,吃饱了好叫你们在这沙坑里避风扯咸淡?要想叫人瞧得起咱们,就要吃别人吃不了的苦,付出别人还没付出的力,这样才能做人上人,过上好日子。再说了,孙润武,你个王八蛋,成天看这个不顺眼,那个一身的锤窝,就觉得自己有上天的能耐,看谁都不如你,我看你就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孬种。你要是有本事,我不在跟前的时候,你小子就应该领着大伙,干的比我在时更欢实,你才算是个人物。我就不信了,就凭你这把刷子,能赶不上我?你敢吹个泡吗?挺直身子,像个站着尿尿的爷们儿喊一声,我永远都比喻晋阳强,你喻晋阳不在,我照样领着大伙挣大钱。哼哼,要是你孙润武,能放出这么个响屁来,再干出个样子,我就服你,你也知道,能叫我喻晋阳服的人不多,就看你的了,哈哈哈,孙润武,**的敢吗?”
喻晋阳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有讽刺,有挖苦,有激励,话糙理不糙,骂醒了迷糊不做事的乡亲,虽然骂的他们脸上挂不住,心里服了,觉得晋阳骂得好,骂得对,骂的这笨脑子开了窍,纷纷涨红着脸,逃出孙润武的沙窝,挥锨抡镐,热火的大干起来了。
孙润武被喻晋阳骂的狗血喷头,眼里冒火,脸色一会儿紫涨,一会儿青黑,骂的他头发都炸起来了,气的在沙坑里直转圈,想翻脸,又觉得喻晋阳说的没错,恨自己既然嫉妒喻晋阳,可为什么他走后,撂下这摊子,又没想出法子把这帮人带好,叫他看笑话,还挨了他一顿狗屁呲。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恨自己,仰头看喻晋阳高高在上的站在沙坑顶上,一脸神气的眼睛盯着他,使他浑身不自在,突然觉得自己比他矮小得多。
不不,孙润武心里不服,我不会不如他的,他能做到,我会比他做的更好,一种爷们儿的好胜,冲撞着他几步跳出沙坑,面对着喻晋阳站着,后脚跟略抬起,挺起胸,鼻子里喘着粗气,用不服输的眼神,瞪着喻晋阳。
“还不服输是吧?那你小子就做出个人样子给我看看,不,是给你自己看,看是不是自己把自己看扁了,兄弟,我可不看好你呀。”喻晋阳还是不依不饶的用言语刺激着孙润武,说笑着捣了他一拳,转身甩出一串爽朗的笑声,推上自行车走了。
孙润武呆立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紧紧地握起拳头,眉毛拧起,嘴里恨恨地说:“喻晋阳,看**的还能牛几天,总有一天,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看谁是真金,谁是驴屎蛋子。哼,又是个狗眼看人低的王八蛋。”这个没念过几天书的粗鲁汉子,张口就是满嘴跑蛋蛋。
还别说,这些人被喻晋阳臭骂一顿后,孙润武被激发的心中冒火,他领着大伙甩开膀子大干,不争脸面也要争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