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看儿子追的这么紧,就故意装着听不懂的笑着反声问道:“杰敏,你没头没脑的说的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杰敏一听他爹这么问,心里生气,‘嗖’的从他爹身边跳下了炕,脸红脖子粗的跳着脚说:“爹,我给你写了有十几封信吧,告诉你我不想在家种庄稼,你、你还装糊涂,反正我不管,你要是不能叫我继续上学,那你就把我带进城,只要是能吃上公家饭就行,你听见了没有?爹,反正我不管。”杰敏边着急的说着,边摇晃着晋阳的胳膊。
喻晋阳被儿子摇晃的头晕,赶忙说:“杰敏杰敏,快撒手,我这坐了几天的火车,本来就晕乎乎的,再叫你这么乱摇晃,全身都散了架,好好,等爹吃完饭,咱俩再慢慢的细说好不好?”
一会儿,杰敏看他爹放下筷子,就猴急的又问道:“爹,你快说说,我怎么办?”
颜轩瞅了儿子一眼,没好气的说:“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爹是一样的急性性,说风就是雨,上学、进城找份工作,这是咱说了算呐?你没听人常说‘性急吃不了热豆腐’吗?什么事儿都要慢慢来,去去,你爹这刚进家门,你就不依不饶的缠着不放,烦死人了。”
杰敏撅着个嘴,嘟噜一句:“反正我不管,爹你看着办吧。”说完,猛的推开饭碗,赌气谁也不理的出了家门。
颜轩看儿子那着急上火的样子,心里虽然不满,但她知道要想把杰敏留在庄稼地里干一辈子农活,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免婉转的对晋阳说:“孩子他爹,你看杰敏这德性,都是你把他惯的,稍不如意就甩脸子,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就咱家的小杰敏,跟你年轻的时候一点没错样,好东西跟你多学点还说得过去,可这臭脾气倒学的有模有样,真是没治了。不过,孩子他爹,杰敏也不小了,看着人家跟他一块初中毕业的同学,只要家里有那么一个半个在城里工作的亲戚,都托门子走人了。你像咱家杰敏,心气儿那么高,他能不着急吗?听说村里正在推荐这帮孩子上高中,学习好坏是次要的,主要是看家庭成分和学生家长在村里‘贫协’心目中的位置。你这次回来,不行你就找找大队,看能不能把杰敏推出去,实在上不了学,那你只有把他领进城,要是继续留在家里叫他种庄稼的话,我可在家收拾不了这小子,他爹,你心里可要有个数,你看着办吧。”
喻晋阳叫这娘俩都甩出一句‘你看着办吧’的话,心里不觉生出这事儿还非办不可的尴尬,他没想到,这回家养病,能推给他这么重的担子。儿子的十几封来信,原来不是催问,而是在逼宫啊,嗨,这事儿还真是不能不上心了。
本来晋阳从小就不是个呆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的人,第二天,他吃完早饭,就又到他‘牛爹’家里喝茶唠闲呱。
这帮喝淡茶的庄稼汉子,在村里虽然没担任什么闲职,可村里的大事儿小情,还都能在这帮人的嘴里打听个一二。
大伙儿看喻晋阳还不到过年的时候,就这么早的回家探亲,嘻嘻哈哈说什么的都有,有的羡慕,恭维几句,有的嫉妒,瘪嘴不屑,还有的挖苦,说晋阳他妈的在城里,又混不下去,早早的跑回来了,百众百口,谁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晋阳他‘牛爹’实在听不下去了,嗔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这些人,真是吃不上羊、羊肉说羊肉膻,有本、本事你怎、怎么不出去闯荡闯荡,嘴、嘴上的功、功夫有个屁屁屁屁、用,快拉、拉倒喝你的茶、茶吧。”
晋阳看着这些庄稼人,知道他们嘴上这么说,只是图了个痛快,心眼都不坏,他真要是有点事儿求到他们,都会搭把手帮上忙。
再是平时在一块儿嘻哈惯了,晋阳也就没往心里去,只是笑呵呵开玩笑的说:“要是大伙不服我喻晋阳,那咱就离开碾西村,只要是出了咱村的西耩顶,看谁出门办事儿吃得开,你们谁敢跟我比试比试?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看谁草鸡,怎么都不吭声?怕了吧,哈哈哈。”
“喻晋阳,吹,你就吹,你还别得意的忘了形,我还不知道你?你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二虎,你忘了你十几岁到烟台学徒,还是我把你送去的,是谁见我一次,就抱着我哭哭咧咧的哭一次?看你当时那熊样,我真想把你再捎回村,省的想家想的天天哭鼻子。你这刚穿上噶裆裤子,就在这些人跟前臭显摆,就跟个人似的,你快拉倒吧,哈哈哈。”常治知道这帮人嘴头子都不行,谁也说不过喻晋阳,就站出来很揭了一下喻晋阳的短,看晋阳再怎么有脸跳哒。
喻晋阳毫不嘴软,瘦吧的脖子青筋蹦起老高,亮着嗓子反唇相讥到:“常治,你还别提当年的那点事儿,我问你,咱村有没有一个打小十四五岁,就敢离开父母,独身一人跑出去学徒,闯荡江湖的?嘿嘿,常治,你啊还别嘴硬,你不就是比我大几岁,吃的盐比我多一些吗?哼哼,我今天对着你的嘴吹个牛,你信不信就你这样的,三个五个绑在一起,出门在外,也不如我一个人吃得开,你敢不敢打赌,敢不敢?怎么不说话?草鸡了吧。”
要论起吹牛,在喻晋阳面前,这帮人还真不得不服,只要能吹的起,顶得住,晋阳倒贴钱也要把这牛给吹圆了。
用他的话说‘能死在阵上,也不能怯在阵中’,吹牛有时也要动本钱的,没有底气的人,这牛还真不能吹,不敢吹,这牛不是谁想吹就能吹的,吹的不好还真的要上税。
虽说吹牛不会要人命,但要是吹大发了还真说不准会死人的。
常治被晋阳几句话叮当的脸红脖子粗,噎的半天没跟上话,白瞪着眼,急的嘴唇喳吧着不知再怎么应对,终于憋出几个字,恶狠狠的说道:“你喻晋阳,不吹能死啊?”
听的大伙‘哈哈哈’大笑,不知是常治说的这句话,正中他们的心思,争回了些颜面,还是喻晋阳把常治逼到了死胡同,看他的笑话,反正谁也说不清。
说笑了一会儿,大家又有一句没一句,有影没影的说起谁家的猫丢了,谁家的狗咬人了,谁家的闺女肚子大了,哪家的寡妇偷‘野汉子’,哪个光棍儿翻墙头啦,说的人满嘴喷唾沫,有鼻子有眼的,听的人将信将疑,中间插两句,把话题往高里推,把火往旺里煽,老爷们要是说起那些八卦事儿,比那些碎嘴老娘们还邪乎。
当喻晋阳问起,村里最近推荐学生上高中的事儿,喝茶的这些人家里没有孩子牵扯到,也就没人留意,所以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晋阳看看离吃饭的时间也差不多,茶喝到这般时候,也没多少茶味,饭前看来是不会加叶子了,嘴也过了瘾,兴头也过去了,喻晋阳拍拍屁股,打声招呼走人,说走就走,干净利索。
颜轩给丈夫准备了两个下酒小菜,晋阳拿起烫酒瓷壶,倒了一杯,坐在饭桌前,自斟自饮,倒也惬意。
杰敏收工回来看到他爹正在喝酒,就凑到跟前,也拿起筷子夹起菜就往嘴里送。
这时颜轩过来一把夺下杰敏手里的筷子,不满的说道:“哪个孩子都不敢往跟前凑,就你胆大,不管不顾的,拿起筷子就吃,你爹有胃病,本来就吃不了多少饭,这喝点酒,还能多吃点菜,补补身子,你可好,赖皮赖脸的就吃上了,一边去,等吃饭的时候再上桌,一点规矩都不懂。”
杰敏也不管他妈的训斥,又凑到晋阳跟前,嘻笑着说:“爹,我的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吗?快说说,急死俺了。”他边说边偷看着他妈,手在小菜儿盘子里捏起菜往嘴里送。
喻晋阳看儿子调皮又执拗的样子,就好言好语的说:“杰敏,我是这么打算的,先争取在村里推荐你上高中,一旦,我说的是一旦啊,村里要是没有推荐你,那就在家等我回西宁,把你进城的事儿办妥了,你再进城,你看这样行吗?”
“不,不,我不管,要是村里推荐上高中的没有我,那你什么时候回西宁,我就跟你一块儿走,反正这破农村我是一天不想呆了。”杰敏一听他爹这么说,当时就急了,站起身来就又对他爹来了个‘我不管’。
晋阳看杰敏急的那样子,哭笑不得,沉着脸郑重的说道:“你这孩子都说了些什么话,咱家祖辈都是庄稼人,那还不活了?你这才干了几天农活,就牢骚满腹,不依不饶,还非得进城不可。哎,你以为这城是咱家开的呀,你爹说句话就能进城?现在办个进城户口可费劲了,不是说句话就能进城的,你就听爹的,好好的在家等信儿吧。”
杰敏听他爹这么一说更急了,气急败坏的质问:“爹,你说得好听,咱家祖辈儿是庄稼人,那你还为么一次次的往城里跑?还不是不想种庄稼,我也跟你一样,要进城,我不管,你看着办吧。”
喻晋阳叫儿子这么劈头盖脸的一质问,气的鼻子当时就歪了,可又找不出理由指责儿子,想了半天,‘噗嗤’笑出了声:“哈哈哈,你这小子,跟我当年一个犟牛样,好好好,有种,是我喻晋阳的儿子。这人呐,就是要有点想法,而且还要为了你的想法坚持到底,行,儿子有出息,你爹就按你说的办,要是上不了高中,我就领你进城。可话又说回来了,你呀你,你这是把你爹往死胡同里逼呀,我再怎么撕扯,还是在死胡同里,围着你的想法转,嘿,你小子岁数不大,就拿我说事儿,本事不小呗,呵呵呵。”
喻家的这几个孩子,唯独大儿子杰敏,有时候敢在爹妈跟前耍耍小性子,说话放肆点儿。其他孩子在父母面前,尤其是在晋阳身边,乖的大声都不敢出,更别说上桌夹他爹几筷子小菜了。
晋阳每次喝完酒,把喝完酒吃完饭剩下的小菜,看似随意的把菜碟往外一推,说一句:“你们吃吧。”实际上是看着杰敏说的,也只有杰敏腆着脸,敢伸筷子快速的夹上一两口。
颜轩手更快,端起剩小菜就走,嘴里还埋怨杰敏:“就你脸皮厚,谁都不敢动给你爹炒的小菜,你敢下手,都长这么大了,还是不懂事儿,咱家也没么好吃的,你爹剩下的这菜,下顿就够了,你把它吃了,我这个当妈的到哪去弄那么多好吃好喝的给你爹?再说你爹的身体又不好,你是喻家的长子老大,以后可不能再这么上头上脑的不懂规矩,我说的这些,杰敏你听到了没有?真是没出息。”
杰敏把他妈说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只是‘嗨嗨’一笑,脸都不带红的,顿顿饭还是瞅空,偷夹上一筷子他爹的小菜。颜轩拿他这儿子也没办法,有时看杰敏偷夹菜的滑稽样子,两口子只是笑骂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