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紧吸了几口烟,烟雾缭绕中接着说道:“风大火势猛,等地方的救火车来了,木工房西大院的所有木头,能烧的都烧完了,烧的是那么干净,没给人留下一点有用的东西。从院门口看去,木工房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这时的郭三宝,吓得蹲在院子中间,双手紧紧地抱住头,还不时地捶打。大火烤的他满脸黑紫,嘴唇都干裂了,他离火场那么近,可是混身还在发抖,嗨,这是把娃吓的呀。”
喻杰敏不解的问:“星期天不是小马值班吗?那他到哪去了?”
老唐没理会喻杰敏,撇了一下嘴又说:“这天本来是马沙明在木工房值班,听他后来交代,木工房着火时,他正离岗偷着在礼堂看电影。当礼堂突然亮起灯,正在播映的电影银幕变白,下面看电影的那些半大小子,调皮的食指勾起放进嘴里,‘嘘、嘘’的打着口哨,以为又要等片子了。当大家看到银幕上简单的打出几个字‘木工房起火,停止放映,抱歉’时,口哨声骤停。座位上的马沙明看到后,惊得就像触了电,‘蹭’的弹跳起来,霎时醒过神来,拼命地挤开人群,出了礼堂门,就像脱兔一样,直奔木工房。”
“完了,一切全完了,马沙明这次摊上大事了。”喻杰敏替马沙明捏了一把汗,对老唐‘唏嘘’道。
老唐没理喻杰敏的话头,自顾自的接着说:“马沙明看着火势吞噬掉的木工房,又看到人鬼难辨,蹲坐在院子里的郭三宝,他只感觉到头昏目眩,眼前一黑,顺着值班室的墙,滑落在地上,我赶紧把他扶进了值班室。”
老唐又感叹的说:“木工房这场火灭了,来得突然,走的急促,不是院里还散发着叫人难受的炙热,谁也不能说这里,曾经引发了一场大火。”
喻杰敏关切的问:“那郭三宝呢?”
“郭三宝被战士扶起,给他身上披了一件棉大衣,搀扶着送进了拘留所。说起来都是笑话,三宝倒对这地方很熟悉,这个新建的拘留所,木匠活他也干过,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要进去体验一把,真是命运捉弄人呐。”老唐说着,脸上流露出莫名的表情。
老唐说着从兜里又摸出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接着又说道:“马沙明因为值班脱岗,处里看其是临时工,还是个好木匠,斟酌再三,要是把他也送进拘留所,还不如留在外面干木匠活,就这样,怕他想不开,寻了短见,处里就安排人日夜陪着他。”
唐玉林抽完烟,摇了摇头:“嗨,这小马也是个精明人,看是有人陪着他,怕他想不开,可他心里却想,这分明是在监视。本来他平时说话就很谨慎,现在出了这码事,从我昨天开始陪着他到现在,小马水米没沾,一个字都没说,除非到厕所,剩下的时间就那么蜷缩在床上,眼都不愿意睁,看着就叫人心里难受,嗨。”
喻杰敏听唐玉林说的凄然,他心有感触的说道:“嗨,都是他乡闯荡人,人有难处,就是说上几句暖人心的话,他都会记在心里,感激你一辈子,唐师傅,咱们可不能看笑话。”
老唐低下头摇了几下,又连‘嗨’了几声,别看平时他和马沙明两人不对付,可老唐是个软心肠的人,看到马沙明遇到了难处,他又帮不上忙,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喻杰敏拉上老唐,催促着说:“走,唐师傅,咱进屋吧,劝劝马师傅能不能吃点饭,人是铁,饭是钢,老是这么不吃饭,也不是个法子,还是身子要紧。”
老唐一把拉住喻杰敏,面色慎重的说道:“小喻,木工房虽然烧没了,可咱们还散不了伙,这些木匠有一些分到了工地,还有一部分派到老八团收拾场地,听说那里的场地能有这边的三四个大。以后处里维修队的水暖电、木瓦工、钢筋工、汽车班,反正所有的工种都要搬到老八团。你来得晚,那些木工早就该干啥的干啥去了,王云龙交代我,等你来了,由你跟在小马的身边,我另有安排。不过,马沙明现在的情绪很低落,你说话可要留意,不要伤了他,要是他一时想不开,有个啥好歹,你就麻烦大了,一定小心喽。”
送走了老唐,喻杰敏站在值班室门外,寒风刮在脸上,就像小刀割的一样,他的心里沉甸甸的,不知进了门,面对马沙明该说什么好。
马沙明听见门响,睁开眼,一看是喻杰敏进来了,他一声不吭,侧转身子面朝墙,把喻杰敏尴尬的塑在那里。
两个人同在一间小屋里,一个蜷缩的躺在床上,一个手足无措想说又不知说些什么的站着,屋里没有一丝声响。
偶尔马沙明喘上一口粗气,尾音又拉的很长,半天又没了动静。
屋里的空气好像凝结在一起,堵住心头,挥之不去,沉闷的气氛,压抑的叫人无法忍受。
喻杰敏站的时间长了,腿有点酸麻,他轻轻地拉过椅子,靠近马沙明的床坐下,看着小马蜷缩的背影,不仅心中涌出一种酸楚,眼泪禁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自离开校门虽然时间不长,可来到x市一年多,东打西拼的没少遭罪,那种城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愿望,也在慢慢的淡化,人成熟多了。
此时此刻躺在床上水米不进,跟前又无亲人照顾的马沙明,那远在千里之外山东老家的乡亲、父母、妻儿老小,哪知道自己沦落他乡的儿子、丈夫、父亲大人,现在如此的落魄,凄然的叫人可怜。
人生路的蹉跎,一步一步用心血和泪水浇灌出的一切,不一定就是你所渴望得到的满意回报。每次失望,都有可能激起你再次向前抗争的欲望。因为在你的心中,始终有一种能看到人生的前头,有着一线萦绕你,牵人向往的希望在召唤,你不能放弃,只有继续努力。
那些撇家舍业在外闯荡的人们,一年多,两年多,甚至时间更长,当他背着大包小包,穿着像样的衣服,出现在家乡父老妻儿面前,带给家人的是满脸笑容可掬,还有长年累月赚取心血果实的包裹。
自己在外受到的艰辛,汗水和泪水积下的苦,都深深地藏在心底,他不能说,也不敢说,他怕呀,怕触动了脆弱的心弦,把控不住,眼泪止不住的流出,伤了自尊,毁了在亲人面前的高大自我。
这就是一个出门在外讨生活得人,挺直曾经蜷曲的脊梁,说什么也要给家人一个好的形象。
这也是马沙明的最初愿望,可这次他摊上事了,而且是摊上大事了,一下子就把他击躺在床上,水米不进。
喻杰敏就那么坐着,看着床上那蜷曲背影,不知怎么开口劝说,累了也不换姿势,他怕惊扰了马沙明,屋里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过了好长时间,小马老是那个躺姿,也累了,他翻转身睁开眼,看到喻杰敏坐在他的床跟前,瞪着大眼,紧闭着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吓得小马‘腾’地坐起来,受惊似的嘶哑着嗓子喊道:“你你......小喻,怎么坐在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还以为屋里没人呢?吓死我了。”说完他又无力的靠躺在卷起的被褥上。
“嘻嘻,马师傅,就是我不在屋,不是还有你吗?怎么能说屋里没人呢?”喻杰敏一看马沙明说话了,心里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说点什么。
他接着话头又说道:“哎,马师傅,咱俩喝点酒吧?哼,一想起喝酒,我就恨你,恨得牙痒,你知道为什么吗?”
马沙明皱着眉头,侧脸看着喻杰敏,心里骂道:“**的小喻还算是个人吗?我现在都沦落到这熊样了,你还找我茬,真他妈的是个落井下石的小王八蛋。”嘴里却没好气的问:“我什么时候喝酒得罪了你?你是不是看我现在倒霉了,你都想再踩上一脚?哼,狗眼看人低。”
喻杰敏也不生气,笑呵呵地说:“你的技术比我强,我服你,可你捉弄我,我就瞧不起你。”
“小喻,你今天把话说清楚,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又什么时候捉弄过你?你今天不说出个一二来,我跟你没完。”小马气的坐在板床上,温怒的质问喻杰敏。
“哈哈哈,你这不是贵人,倒是多忘事,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李参谋为了答谢你在木工房里偷摸的给他做了个茶几,请你和几个人去他家喝酒,我去的晚了些,是你跳起来,手拿酒杯硬要罚我三杯,我说长这么大,从来没喝过酒,吓得直躲。可你就是不饶,求你让我先吃口菜,你可好,把我手里的筷子夺下来,说是喝完三杯罚酒怎么吃都行,你招呼几个人,把我压坐在板凳上,王尕孝捏鼻子,你硬是给我灌下了三杯酒,还没等你们松手,我的胃一收紧,喉咙一松,嘴一张‘噗、噗’,连我早晨吃的饭都喷了出来,一桌子酒菜就这么糟蹋了。你还笑,都是你使得坏,叫我躺在你的床上,吱哇乱叫,一会儿翻掉在地上,一会喊着对面的墙要倒,折腾得我在家迷糊了一两天,旷了工,还耽误了我挣钱,你说我能不恨你吗?”
“哈哈哈......,我一想起你那次的狼狈样子就想笑,谁知道你真的不会喝酒,哈哈哈。”笑声嘎然而止,马沙明的笑,僵硬在脸上,眼泪顺着脸颊扑簌簌往下流,他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哪还有资格笑啊。
喻杰敏一看马沙明的面部表情,心里也不好受,可又怕刚把小马的情绪吊起来,可别再缩回去。
他赶紧接着说:“你这个人呐,最叫我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狗熊样子,就这么点小事,也没说要把你怎么样,你就不吃不喝,焉头搭脑的不吭声,你以前的那种傲气、胆气和神气呢?你要是有种,真的不想活了,你说一声,我马上就给你找根绳子,看着你吊死,省得你不死不活的样子,看着就叫人丧气。”
喻杰敏故作不屑的讽刺道:“你说叫你父母和老婆孩子看你这熊样,不活活气死才怪呢,有本事现在就吃饭,活出个人样来,那才是你马沙明,你知道人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最重要的那就是挺直腰杆活着。”
马沙明被喻杰敏这一顿数落,脸上紫涨的挂不住,咬着嘴唇,气的颤抖着说:“你你.....,我就不信,叫你小喻看扁了,我不吃饭是没胃口,现在我想吃了,你现在就去给我买一只清真烤羊腿,看我吃你可别流口水,少废话,赶紧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