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尘被尽快安葬,随葬的只有那柄斩云剑。
夜深人静,安卧锦榻却无法入眠。
一幕慕往事,一个个人,依次出现在眼前。
父亲、母亲、哥哥、春静、可人、书卿、李尘……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而今朱颜犹在,那些人却一个个都离开了。
归旋看着窗外薄白的月色静静地问:“湛霄哥哥,你说父亲当年真的将我许配给李大哥了吗?”
湛霄顿了顿,“我不知道,李尘从未提起过这件事。不过即便是真的我也一样还是会娶你。就如李尘所说,你我婚事双方亲长早有默契,师傅当年即便真的许婚也不过是绝境之下的无奈之举。师傅和师娘心底肯定还是希望将你托付于我。”
是吗?想必如此,天下便没有比湛霄更出色合意的夫婿。
可是,若她嫁了李尘,他娶了润清,他们彼此的人生是不是会比而今顺遂得多?而那些人是不是也会只如初见,不会变,不会死?
湛霄从后面拥住她,字字低沉、字字入心:“阿旋,不要再想了。你还有我。”
她眼中泪水蓦然涌出,明明忍不住却任性地说:“可我睡不着,可我想得睡不着!”
后面宽阔温暖的胸腔沉稳如山,过了片刻,修长温柔的手抬起一遍遍仔细抚过她的长发和背脊,犹若温暖包容的泉水。
她猛然翻身过来紧紧抱住他,“湛霄哥哥,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你不要丢下我……”
“傻瓜,”他说:“永远不会。”
第二日,三司合议后将刺杀公主一案的审理结果呈奏陛下,而这份奏章却引起悍然大波。
公主的贴身侍女自栽以抗不公。
月宛大皇子颂山领月宛众人,全身素缟默然无言陈尸宫门,
翰林院方棘集其门生在上书陛下,言此通天大案却如此糊涂宣判实乃折辱大魏铁律,毫无公理道义可言,还请陛下彻查重审。
方棘虽官职不高,但乃是当代大儒,影响深远,他此言一出天下文生纷纷附庸随和,自发到宫门请愿声势浩然。而朝堂之上也是针锋相对风起云涌。
一方言,此案三司同理九卿会审已水落石出,何须再生事端?况则靖南侯功盖天下,太上皇早有铁卷,恕其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所以即便是侯府与此案有牵连也不该再与追究。
另一方言,太上皇乃是恕南侯及其子孙之罪,而非家眷之罪,更不是恕此等谋逆长公主的滔天大罪。天下皆知南侯夫人乃本案第一疑凶,可此番少夫人却未尝踏足刑部一步便已结案,如此岂不滑天下之大稽也?我大魏律法尊严何在?况且即便要恕南侯夫人之罪责,也应查明案情上奏天听后再做定夺,而不是如此遮掩包庇,引得天下议论纷纷人心不稳。
就在朝堂之上争论不休乱成一锅粥之际,雪融香初居的楚归旋被人请到了慕家家祠。
祠堂之内供奉这一排排先祖牌位,以及历代慕家家主所受的金匾、圣旨、丹劵。靖安侯在香案之前负手而立,肃穆轩萧,身边列着数名黑衣甲士。归旋见此情形脚步微顿,缓缓走了过去低头一礼,“父亲安好。”
靖安侯回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旋儿,过来上柱香吧。”
归旋依言上前恭敬上香。
靖安侯缓声说道:“旋儿,我慕氏家规,寻常时日女子不进祠堂,你可知今日我让你前来是何用意?”
归旋沉默半响道:“归旋知道。而今公主一案天下冤之,皆言归旋悍妒杀人,湛霄弄权包庇,侯府备受诽誉,归旋实愧对慕家先祖。”
靖安侯道:“我慕氏世代清誉,而湛霄更是倾世名臣,而今皆是白璧玷污。所谓清者自清,你可愿去刑部自请彻查此案,还你与侯府一个清白?”
归旋胸口一窒,犹如被土堵住了一般,过了片刻,点头说道:“媳妇愿意。”
靖安侯目光稍霁,道:“你不用怕,即便去了刑部,依我慕家声望也无人敢对你无礼。来人,送少夫人去刑部投案。”
“是。”六名黑衣甲士上前分列归旋两边,归旋缓缓又行一礼正欲往外走,忽然一声冷冽的声音传了过来:“且慢。”
抬头只见靖南侯慕湛霄迈步走进祠堂。
湛霄走到靖安侯面前长揖而拜,“请父亲收回成命。”
靖安侯眉目低沉,默然不语。
湛霄缓缓抬起头来,父子俩彼此对视,静静不语。
过了良久,安侯缓声说道:“送少夫人去刑部。”
慕湛霄眼中的光芒微微一暗,黑衣甲士围着归旋从他身侧无声走过,归旋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眼帘低垂,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快走到门槛时,慕湛霄道:“诸位稍等。”说着抬起眼眸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奉给安侯,“父亲,这是儿子明日呈给圣上的奏折,请父亲先行过目。”
靖安侯面沉如水,眉头微微一蹙,接过一看,才看一眼脸色陡然大变,将手中的奏折劈面砸在慕湛霄的身上。
众人不禁都惊呆了,靖安侯从来都是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何尝见过他如此勃然大怒?!
慕湛霄的表情依那般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变化,静静平视着父亲凛冽愤怒的目光。
靖安侯眼中的怒火慢慢冷却下来,冰冷无比地盯着儿子道:“送少夫人回房。”
黑衣甲士们皆一愣,为首之人垂头答道:“是。”
说罢,示意归旋,“少夫人,请。”
归旋紧紧盯着湛霄,他一袭青衣,孑然而立,背影那般不屈而萧索,却一直未曾回头看她一眼。在她被送出门的那一瞬,慕湛霄跪倒在地,“父亲,孩儿不孝。”
靖安侯心中怒极,亦灰心失望之极,“你跪我?你不如想想有何脸面在这祠堂里跪慕氏的列祖列宗!当初你要拥立偃修之时我便让你在祖宗面前想好,你每一次选择都关系到整个慕氏的命运。而今君臣相争,慕氏步步危机,你却要在这个关头辞去官职?你是让整个慕氏任人鱼肉,为了一女子你置祖宗家业于何地?!”
湛霄低垂着头,平素醇朗悦耳的声音沙哑无比,“……慕氏是儿子的责任,归旋亦是,求父亲成全。”
靖安侯道:“现在只是让她去刑部投案,待到此案结束你再接她回来。何苦如此执意庇护惹得天下非议?”
慕湛霄摇头苦笑,刑部大牢是何等地方?他如何能让阿旋去?何况……湛霄抬起头来脸色惨白如纸,“父亲,你我都知道,去了刑部便等于去了偃修之手,他不会让她清清白白重回侯府,而您,也不会让她活着回来令侯府蒙羞受辱。”
靖安侯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睁开眼眸目光已变得温和惆怅,“湛儿,此女子是你心中所爱,也是我故友之女,你以为我就希望弄到这一步?我知你难以割舍,但事到如今若不舍了她,君臣相争、天下非议,你和整个慕氏都会为她所累!”
湛霄默然不语。
靖安侯取下香案前的一把铁弓,“湛儿,这是你祖父随身的宝弓,当年他追随太祖征战,家眷妻小皆被敌将所虏,敌将将他们绑于阵前让他投降献城,你祖父用这柄铁弓亲手射死了自己当时唯一的亲子。破敌之后他忧极昏厥,终身不复用弓。
湛儿,你看看这些牌位,我慕氏虽不是皇族,但历代为名臣、为贤相、为廉吏、为将帅,传承悠久远胜皇族,在天下万民心中更是比皇族更令人仰止的高山。此是为何,只有四个字,心怀天下。你之资质才华更甚为父,慕氏基业需你传承,慕氏而今数千人的生死也由你背负,你断断不可为一己之私所累、为一己之情所误。”
湛霄低首良久,终于从喉间挤出几个黯哑却斩钉截铁的字,“儿子不孝,不能舍了归旋。”
靖安侯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慕湛霄抬起头来,目光痛苦却硬朗坚毅、刚硬无比,“儿子愿为慕氏九死,却万万不能舍弃归旋。阿旋在儿子心中亦重如泰山。”
靖安侯拿着手中铁弓狠狠一弓抽下,湛霄背脊之上顿时一道血痕。
“你说什么?你为了一名女子疯魔了不成?!”
慕湛霄跪在地上抿唇不语,背脊挺直如松,直到背部血光一片,眼前骤然一黑,直挺挺如齐根折断的玉柱一般轰然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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