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跑步机上搁一个PAD,我开始边打僵尸,一边以6.5的速度慢跑。这个时候我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我有点不耐烦,毕竟今天是星期天,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按下暂停,我下了跑步机,拿起手机,是老Mike。这是我的一个美国客户,人非常敬业,也很Nice。我刚进冠成,就是负责他们家产品,所以跟他有很深的交情。顿时不耐的情绪消失殆尽。
我接起电话,非常轻快地说:“Hello!”
寒暄过后,他跟我说:“Cindy,我在中国……”
听他口气里那种严肃的感觉,我就知道不仅仅是SayHello那么简单。我边听他说,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他说的那些话,又让我忧虑和烦躁起来。他们公司现在面临非常大的问题。他们公司拖欠我们货款已经几个月了,这次他们接了一个大订单要我们帮忙,我们的要求是接订单可以,先将之前的货款付清。
我在电话里跟他说,这个合情合理,我们财务也有准则,所以如果没有付清之前的欠款,即便是我们生产好了,我们也会扣住货物不发。如果没有准则,销售额是高了,但是坏账却更多。
老Mike在电话那头一再地跟我说他理解,他理解,跟我说抱歉,最后他说他打扰我了。我挂掉电话,心里头闷了起来,Mike已经快七十了,我想起他当初拖着他接近三百斤的身体,就在这样的季节,跟我一起在闷热的铸件车间,一个一个样品看过来。手里拿的纸巾擦汗都擦成了碎屑,他的勤恳和敬业曾经感染了我。他不是那种职业债务人,不是靠着公司转来转去赚钱的恶棍。我知道他对自己的这家企业倾注的心血,不亚于黄总对于冠成的热爱。
公司有公司的规定,对于这种目前很有可能濒临破产的企业,帮他的风险很大。可不帮吧?据我所知这家企业跟我们公司已经合作了十几年,是第一批合作的国际伙伴,由Mike带来的生意也不少。所以起步阶段对我们帮地很多,黄总还算是个顾念旧情的人,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如果他选择不帮,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似乎是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放下电话,我端起了杯子,我喝了一口水,想着Mike的脸和养老院里老人的脸,突然之间觉得他们似乎是一样的,我需要尽最大的可能给人以帮助,更何况是朋友。
我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老Mike的电话,我跟他说我想了解所有的事情,包括他的财务状况,因为我要详实的资料去想办法帮他。
我拿起了纸笔,我从现金流,库存,目前的订单状态等等方面开始问他,他有些问题回答地有些犹疑,最后他说:“我知道目前冠成要帮我也很困难……”
我拿起纸,一个个数据看下来,他必须要到期还贷,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在这个时间里给我们付款,如果拖过这个时间点,他又能拿到他自己的货款的话,也许事情就有转机。而他目前手里的订单不得不说还算不错的。但是这个手中的订单也是问题,要求很高,时间非常紧,目前冠成生意这么好,给他安排这张订单太困难了,而且Mike还说最好有特殊折扣。
我打电话给张总,张总也说不行,他已经请示过欧总了。欧总也请示了黄总,黄总说不行,而且Mike几次约见黄总,都被黄总推掉了。我只能又打电话给黄总,我知道这个电话打过去不好,毕竟是他老人家已经下了的决定,我现在是妄图推翻,转念一想,我是他女儿,总归是特殊一些的,不是么?
电话一通我就急切地叫着:“爸爸!”
“我在外面跟朋友吃饭!”电话那头黄总跟我说:“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回去!”
“爸爸,我明天想回来跟您讨论一下SDD公司的事情!”
“你已经不管业务了,就不要搀和了!”
“爸爸我希望您能听听我的意见,您先跟客户吃饭,您看呢?爸爸!”我连叫几声爸爸,一直以来我不太叫他,果然我听他说:“回来也好!你妈妈想你了!”
“好的,中午我和你吃饭!”
“行啊!”
有人问他:“老黄是谁啊?”
“我家闺女!”
我这里跟他说了声再见,挂掉了电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管黄总高不高兴,我都去试试,也算是尽了对朋友的心。在网上看明天回Q市的机票,7点15分的早班机。9点不到就能落地,出机场到公司大概就是10点半左右。我在电话里跟老Mike说:“Mike,这样我明天回Q市区,我让司机去酒店接你之后,再去机场接我,趁机场到公司的时间咱们细谈。我明天中午找黄总和张总他们商量你的事情!你看怎么样?”
电话那头是Mike欣喜而感激的声音,他说:“Cindy谢谢你!我找了好多人,但是只有你是这样认真地问问题,并且真正想帮我的!”
“不是的,Mike,冠成现在是上市公司,上市公司有上市公司的做事方法,所以我相信你能理解,但是我们对客户的心是永远不会变的,你是我们的老朋友!永远……”跟Mike说完,我自己订购了机票,我是个能屈能伸,能懒能勤快的人,这点事儿是个什么事儿?所以我还自己跟司机班里的陈师傅联系安排了,让他早上加个班先去接老Mike再来接我。
处理完这些事儿,我发邮件让生产经理暂代我不在的几天事宜,周一的晨会照样要开,几条线的产量和质量都要抓,而销售老徐那里……
打了一通电话,加上发邮件安排,已经了晚上十点多了,我洗了个澡,躺到床上的时候,调好闹钟明天三点半起床。我给小黄发了个微信说:“明天别来接我了,我回去一趟!”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很惋惜,相当惋惜。
睡不了几个小时,我就爬起来,4点半多一点到地下车库,那个昏暗的灯光将影子拉地老长老长,而且自己走路的声音还会发出回响,我就万分地郁闷,好处没捞到,心里倒是怕怕了,我像是后面有东西在追,飞快地跑到自己家车子里,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我自问没有做过亏心事儿,但是还是胆儿小!
车子一路飞驰,黎明前的黑暗当中,车况最好,一路飞驰,进入S市区,才用了一个小时,我5点半不到就到了机场。作为照片狗,我还拍了个照片,分享进朋友圈说:“急匆匆,披星戴月!一个小时十分钟到达!”以我的车子为证。
安检之后,我又去吃了碗面条,S市的机场我一直认为非常厚道,吃饭选择既多,口味还都不错。不像某些小机场,明明比长途车站还差,一碗面要收一百多。等我到登机口的时候,我打开了微信,朋友圈有人回应了。小黄童鞋默默地给了我那张车子照片一个赞!我满脑袋黑线,昨天晚上还跟他说不用来接了,还记得那个谎言,怎么今天早上就发了这个照片呢?我轻轻地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真是笨死的!
飞机到达,在出口处,我见到了笨重的老Mike,看见他,立刻过去拥住他,抱了一抱,在没有能真正帮到他之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缓解他心理上的紧张,很有必要。不过老外的香水味真浓,我有些受不了地想要打喷嚏。
他嘴巴里一直是谢谢,我们跟着司机一起到了停车场,在路上,我将今天在飞机上整理的思路和有的疑问一点一点地问他。他来中国已经一周多了,其他的几个供应商他也见过了,目前只有一位同意他继续赊购,给他了四个多月的账期。但是那不是关键部件。他最关键最值钱的部件还是在我们这里。如果我们同意他,就是说这五十多万美金是有风险的,更何况会挤压我们优质订单的产能。
看着老Mike疲惫的脸,我伸手要求和他击掌说:“相信我!”
他看着我说:“Cindy,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感激你!就因为你今天的行为!我都感激你!”
“这是冠成对客户的态度!”我从来不说自己是黄总的女儿,但是现在我跟他说:“我代表冠成,我是这家公司继承人之一!”
我在路上的时候,打电话给黄总,跟他约好,十点半去他办公室。到了公司,我将老Mike安排给了自己以前的伙计,让他来陪着他,自己则是先去了十楼,找到了张总。我算是张总的半个徒弟,他知道我怎么回来的,他直摇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现在咱们总部老厂是欧总在管,你这样横插一手算是什么事儿?我知道你跟老Mike关系好,但是问题是这是你该管的事情吗?你这不是把把柄送到人家手里。再说了万一到时候真成了坏账?这些全部要算到你头上,到时候说你就是个女孩子,心软,做不成大事,你说怎么办?你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自己还羽翼未丰……”
“张叔,我知道了!但是老Mike不也是你的好朋友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帮他,我帮他请示了,真的不行啊!”张总跟我解释说,“欧总那里本来就在整治应收账款,每个市场部天天被逼着回款,谁还敢开这个口子,给老Mike啊?再说了,欧总整治应收是黄总同意的,本来欧总对于你管新厂就有意见,你现在再去横插一杠子,就更麻烦了!不是自己身上的事儿,就不要揽在手里!”
他说的是事儿,对于我来说是人,人情味儿。我认真地听着,但是那些话却是仅仅从我耳朵里进来,又出去了,没办法,我不认可他的话,那也是枉然不是?每个人有自己的价值观和原则!一个连朋友都不能尽自己所能的人,还能干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