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皋居坐北朝南,此时在大堂的西北角坐着一个矮瘦男子。
他瘦骨嶙峋,仿佛一阵风能把他吹散架,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粗布衣裳。脸盘削窄,尖下巴,酒槽鼻,一双鼠目四处乱看,似是要把这里所有的人都看个遍。
身前的桌子上摆了五道菜,在最中央是一盘清蒸草鱼。
在他身后是一扇大窗,降香黄檀木质的窗棂从窗外偷进几缕清风,将近前的二三幅挂画搔拂得哗哗作响。
白衣公子玩味地看了他良久,时而摇头,又时而点头,看得葙儿很是糊涂。
其实适才葙儿让他猜那个矮瘦男子的身份,不过是无意中看到其打扮像个破落户,与此地的其他锦衣华服、峨冠博带的宾客截然不同。而其贼眉鼠眼的样子更是与这里的风雅气质格格不入,便心生好奇。
但其实她并未细想太多,毕竟虽然这九皋居门前确实挂了那副盛气凌人的对联,酒菜价钱相较其他酒家也贵上些许,也并未见店家往外赶人的情形。故此,虽然那好似泼皮的矮瘦男子坐在这九皋居中,她倒也并未觉出有甚么大不了的。
只是自家公子此时仿佛对那泼皮很是上心,表情愈加肃穆起来。
“有意思。”
他收回了望向墙角一隅的目光,把头扭了回来。刚要举筷夹菜,眼神却突然凝滞。他那清秀如柳叶般的剑眉轻轻挑了一下,刚离桌的筷子又啪地撂下,眼睛转到矮瘦男子桌上的那条鱼身上。
“真有意思。”
他轻声说了一句。
也正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咚咚”的踏步声。
***
“晦气,今天的破事儿真是多。”
方十二打了个喷嚏后,把身上略显单薄的衣服紧了一紧,而后咒骂道:
“自打晌午时被那姓齐的贼猢狲撞上一下,到现在就没消停过,真他娘晦气!”
他身后的朱长生短笑两声,问道:“老方你说姓齐的,该不会就是那个齐涵衍罢?”
方十二呸了一声,恶狠狠地答道:“除了那个泼才还能是谁。这厮着实欠管教,改日叫上兄弟们去他家玩一玩,教他认认礼数。”
朱长生听后嘿嘿笑了一笑,左手往他肩上一搭,调侃起来:“是是是……你老兄本领通天,一百零八个强人都被你一棍子赶到梁山上去了,齐家那几十口人哪够你塞牙缝的……”
他此言一出,身旁众人皆是哈哈大笑,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
方十二抖了抖手中的水火棍,棍子敲到青砖路上,砸出几道裂纹。
他本就心情极差,此时又听见有人拿衙门口的那档子事调笑他,心下忿忿,怒斥道:
“去去去!瞎扯甚么鬼话!小心爷爷把你们这几个泼才舌头拔下来,拿热油滚了下酒吃!”
而那起哄的几人听了这话更是大笑不止。其中一人说道:
“连个姑娘都怕,还敢拔舌头,胆子这么快便练大了?到底是哪个馆子里的哪位姐儿将你调教出来的,告诉哥几个,让哥几个也去捧个场,哈哈哈……”
方十二满脸通红,似要渗出血来,羞怒交加。
“都打住……都打住……在说甚么浑话,都停不下了,没看到大人马上就过来了吗?都站好,有话憋回肚子里,当屁悄悄给他娘的放了。”
吴藉缓步走到了刚已站定的队伍前面,看着底下几个人严厉教训道。
最近他这个做押司的也烦心得很。
自从前些时日衙门搬出了禁药令,已有好几波亲戚朋友找他疏通关系买药治病,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许多,真堪快踏平门槛了。可不管对方送来多重的礼,他都不敢收下,谁也没有帮。
他并非是那般严守法纪的人,也并非自恃清高,而是这一回无论如何都帮不上。
——
“这不似从前那些小案,今次可是惹到了梁师成梁太傅,就连六扇门都来人了,谁也不敢马虎。别说是我,就算是陈知县也不敢敷衍……”
——
这番话他一天不知要讲多少遍,但前来求助的人仍是络绎不绝,中午时又遇上一群刁民闹事,把他搞得头痛不已。
“吴押司,那禁药令到底及时才能撤,我大伯还等着用药呢。”
问话的是朱长生,“反正那姓梁的也没出啥大事,何必搞这么大动静,还把药给禁了?”
身旁顿时多出几声附和,众人渐渐叫嚷起来。
其实吴藉也总觉得不对劲。
刺杀朝廷要员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之前出现类似案件的时候可从来没弄过这么一出,竟然莫名其妙地禁起了药。若那刺客胆子大到去刺杀当朝太傅,其本事自然不小,身后也必有人照应,小小的禁药令能管多大用?他实在想不出这其中缘由,不耐烦道:
“好了好了,晌午时尔等都已听见,陈大人昨日便动身赶往余杭,估计过不了两三日便能有所好转,现下都老实站着,勿再聒噪了!”
他刚说完,便透过阑珊灯火看到前方路口处有一队人马现出了身影,一顶轿子在周围官兵的簇拥中向此处缓缓行来。
这才猛然想起要做的事,急忙向手下的这些人吩咐:
“快!快!你们几个去酒楼北面,你们几个去东面,你们去西面,剩下的就站在门前……”
他匆忙指挥着众人,目光不时打量向前方的队伍,提着灯笼的右手不自觉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