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易带着常万琦一起到了前厅,常家的人已经喝了三盏茶了,那族长的脸色简直比隔了夜的茶水还要难看。
“府中杂事缠身,让各位叔伯久等了。”
常易进门二话不说先告了罪,接着便给一众的长辈一一见礼,族长倒还没说什么为难常易的话,等这礼见到旁系的一位伯伯面前时,那伯伯却‘砰’的一声将手中的茶杯磕在了桌上,哼了一声道:“果真是没了爹娘的,这偌大的将军府怎么说也是朝廷官邸,竟是半点儿规矩都不懂。”
常易行礼的动作顿了顿,还是忍着将礼行全,方才起身道:“三伯见谅,家父逝世,府中事物杂乱,一时脱不开身,失礼了。”
“哦。”那三伯本来就等的极为不耐烦,他们来此就是为了把这个孩子带回去,好将常永言名下家产做个规划,偏偏一来就被常易落了面子,心里早就怨愤不已,此刻心情极度恶劣,本就不大的眼微微一眯,尖酸道:“也难怪了,没爹娘的孩子早当家,这一当家,就忘了本家也不是没有的事,毕竟还小嘛。”
常易:“……。”
这幅刻薄的嘴脸真的不是来讨债的?他微微侧了头,甚至都想认真的思考一下自己父亲是不是欠了这位三伯很多钱。
“良平!”那沉默了老半天,好似立志要做一尊雕塑的家族长总算说话了,啪的将茶杯盖扔在杯上,发出一声脆响,厉声道:“怎么跟孩子说话呢?还有没有个做长辈的样子?”
三伯张了张嘴,最终只低头道了声‘是’便不再说话。
常易四平八稳的站在屋中间,好似在接受三堂会审一般,想到方才在屋中的时候许泽说他是少将军,没人敢给他脸色看,可看这情景,哪里是没人敢给他脸色看的样子,偏偏自己此刻还发作不能,总不能再给已故的父亲扣上一顶教子不严,枉顾家族的帽子。
常易这颗少年心倒是没少学习忍字怎么写,看也没看那三伯一眼,问道:“族长来此可是为了家父的丧事?劳族长费心了,家父走的突然,这么些年也没得给祖母尽孝,不知祖母身体还好?”
“你祖母无碍,只是听闻你父亲的死讯,悲痛过度,一直在病中,不便来此。”族长低叹了一声,道:“永言英勇乃常家之幸,只这回走的如此突然,留下你一个孩子可怎么是好啊……。”
常易一听这话眼皮子就抽了一下,没接口,心道:怎么突然这般关心起我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族长见常易不说话,只当常易被勾起了思父之情太过悲痛,连语调都不觉得轻缓了几分道:“你这般一个人掌着将军府,族中长辈也不放心,到底才十二三的孩子,哪里能这么操劳,来时便与你祖母商议了一番,不若将你过继给你二叔,也好有个照应。”
常易原本雷打不动,淡定的都快升仙了,偏偏这开口不说人话的族长给他迎头劈了一道天劫雷,硬生生把常易从仙劈成了一块泥巴。
常易猛然抬头,脸色也瞬间惨白起来,急道:“不可!”
族长跟玩变脸似的,一瞬间就从慈眉善目变成了一副高高在上,皱眉道:“怎么不可?难不成你还想要自己一个人生活?你才多大?给你二叔当儿子是为了你好。”
“父亲一生就我一子,今日将我过继,便是让我亡父坟头长草,父亲受累一生,何以连个烧纸钱的人都不给他留?还请族长三思。”
“三思?”族长脸皮微微扭曲了一下,冷笑道:“可有说过不让你给他烧纸了?况且常永言目中无长并非一日两日,若非碍着他为将,身后没个家族照应,早该逐出家族,如今你是想与你父亲一样?”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接着道:“你是我常家子孙,又岂能不管你?有个人照料着,就是对你以后的仕途也没坏处,何必非要往坏处想?更何况,你二叔是你父亲的亲弟弟,你们本就是一家人,如今不过是换个称呼,你又何必固执?”
他的话字字如针,将扎在常易心底里那仅存的一点儿家族情义给挑了个干干净净,常易目光倏地发冷,一咬牙屈膝一跪道:“既如此,还请族长将我与父亲一起从族谱除名吧。”
“你……!”老族长被噎了一下,指着常易的手指都在发颤,气道:“冥顽不灵!你可想过以后谁照顾你?就凭你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仆人吗?”
正这时,有个声音突然插话道:“此事,便不劳族长费心了。”
常易转头,见本该抱病在西厢院的许泽两手拢在宽大的袖中走了进来,那架势,颇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味,身后跟着的常四,进门来先去给许泽寻位子坐。
许泽走到常易身边,低头看着他,微微皱眉道:“跪在这儿做什么?你爹的灵位可没摆在前厅,跪错地方了,快些起来吧。”
“先生……。”常易愣了愣。
“嗯。”许泽微微弯腰拉了他腋窝微微一拖,常易顺势起身,正待说话,许泽已经转身去常四寻的位子处坐下,不似寻常的礼仪规范,两腿交叠的翘起了个二郎腿道:“虽然来的有些迟,但是族长的担忧鄙人倒是可以分忧一二,毕竟将军走时可是将少将军托付给鄙人照顾的,小孩子家家的难免顽皮些,怎好让族长代为忧心,过继一事就此作罢吧。”
“你是什么人?”族长脸色难看之极,连嘴都歪了,愣是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来,还是来跟他抢人的。
许泽唇角轻轻勾了勾,微微一笑道:“鄙人不才,将军府西席先生许泽,字百容,应了将军临终托孤遗嘱,代为照看少将军。”
“先前在屋外听闻族长要将少将军过继?此事恐怕不妥,虽说族长是为了少将军好,但是总不好做些要人断子绝孙的缺德事,更何况将军对于少将军已经有了安排,族长这一出唱的有些晚了。”
“安排?”族长上上下下打量了许泽好几眼,嗤笑道:“永言果真是个不知轻重的,常易年岁小,怎么能将他托给尔等半大的毛孩子来照顾?有个三长两短,他在地下可对得起常家的列祖列宗?”
许泽一听这话心里就不舒坦,抢人孩子还有理了?更何况他才不信这群人没有目的是真的为了常易好,当即眼一眯,轻笑道:“族长这话说的可有些不对了,少将军虽说是常家后辈,但好歹是将门遗子,身上还顶着皇家脸面,将军已逝,纵使有千万般不好,也不该如此言说,族长这般说话可上不得台面了。”
“许先生这么说,是打定主意不愿将常易归还了?”
“什么归还不归还,说的这般难听。”许泽瘪了瘪嘴道:“俗话说死者为大,总要以将军遗嘱为先,唔……族长若是不舒坦,也不必忧心,要不得几年族长也能为一次大了,莫要心急。”
族长被许泽呛声的险些喘不上气来,身旁一直没说话的常家二叔连忙上前给族长揉胸口,一边回头瞪着常易责备道:“常易,你还不快跟族长赔个罪,怎能把长辈气成这样?”
常易抿了抿唇,哑声道:“今日话常易已听明白,但是请族长恕罪,常易万万不能同意过继于二叔,二叔只是二叔,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父亲。”
“常易!”二叔也怒了,转身指了常易的鼻子骂道:“小小年纪怎么这般不知好歹?定是我那大哥故意教成!”
“我爹没有!”常易眼圈一红,紧紧的握了拳,一字一顿道:“还请二叔慎言。”
许泽眉心皱了皱,端了桌角已经冷却的茶水,起身走到常易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将茶杯递到常易手中,转身挑了挑眉梢,道:“既然谈不拢,那也就不多说废话了,诸位有何打算,不如一次说个明白?”
常易手中端着那杯凉透的茶水,感觉出手心里一丝冰凉顺着手腕缓缓蔓延,总算是稍微冷静了下来,站在许泽身后不言不语。
常家三伯早忍不下去了,当即便跳起来破口大骂,常家族长也没想到会这般不顺利,想搬出族长的威严,偏偏被搬了将府压住了,一时气的心气不顺,怒道:“既如此,常永言与常易一起从族谱中除名,从今往后,常家族谱中再无此二人!”
常易端着茶杯的手猛的一攥,茶杯在手心里碎成碎渣,茶水湿淋淋淋了他一手。
许泽面容冰冷:“族长想好了?”
常家族长抓了桌上的茶杯冲着常易摔下来,许泽将常易往怀里一拽,倒是没被砸着,本是书生气极重的清隽面容上冷意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卷没了那一点儿文生弱气,目光刀子一般的看向那族长。
常家族长浑然不觉,转身让二叔拿出纸笔来写下除名书,看样子是早做了两手准备的,连东西都备的这般齐全。
许泽平静过头的将那属于常易的除名书接下,放进常易手中,到这时才冷声道:“既然已经立字为证了,诸位也不再是将军府的亲眷,方才没动手是顾念着这一纸常家名,现在倒是没什么顾忌了。”
常家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许泽唇角一勾,妖邪一般的笑了笑,寒意丛生,高声道:“来人!将这些无耻之徒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