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清宁庵的山脚下,不知何时,盖了一座木屋,虽简陋,但却洋溢着柔和的灯光,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屋内只有简单的桌椅和一张床,魏卿菡和凤擎箫两人互相偎依,望着桌上的灵牌,那是凤擎箫给蘅碧汐刻得灵牌,两人在这里已经祭奠了两日了,凤擎箫的意思是祭奠满七日便回宫,虽然,明知今日是瑜太妃的生辰,可是,两人终究没有回去,虽然凤擎箫没说什么,但魏卿菡敏感的察觉到,对方的内疚。
“你也无需这般的自责,母亲会明白的。”魏卿菡轻轻地拍着凤擎箫的背部,给予对方安慰。
凤擎箫只觉得背后有只温柔而娇小的手,小心翼翼却坚定的肯定着自己。
凤擎箫的心莫名的颤了颤,面对魏卿菡,他早就不像一开始那样,只是为了敷衍才娶回来,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相敬如宾,冷淡如冰。
随着相处的时间增长,他对魏卿菡的感情,越来越复杂,他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假装看不到对方对自己的细心,体贴和温柔,更令他难以置信的莫过于那日,他得到蘅碧汐死亡的确实消息,当他知道,蘅碧汐竟是这般惨死,只剩下尸骨,被冰冷的雪掩埋那一刻,他的心,痛的差点就窒息而死。
孙太后怎么能,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
他怒拔挂在书房里那把御赐的碧血剑,满腔恨意的要往皇宫里冲,是魏卿菡拦住了他,哪怕被他错手用剑伤了腰,留下那样狰狞的疤痕,她也不曾掉过一滴泪,不曾委屈的说过一句话,只是用坚定的,恳求的目光望着他,声音那样的脆弱却又那样的肯定,“夫君,蘅姐姐若是知道,会伤心的。”
就是那样一句话,他平静了下来,终于发现他的剑,在失去理智的时候,划伤了她的腰,鲜红的血不断地流出来,她苍白的脸,在那一刻,灼伤了他的心。
他在做什么?他怎么会错手伤了这样一个,自己一直亏欠的女子,她是他的妻,他给不了她爱,难道,还要给她伤害吗。
手里的剑掉落在地,那把绝世名剑碧血剑上,染着刺目的红,讥讽的提醒着他方才的冲动和凶狠。
终于,他艰涩的从嘴里说出了一直埋藏在心底,快要发霉的三个字,“对不起。”
是,他无颜说这句话,他如何有资格说这三个字?
一开始就是抱着敷衍皇上和母亲的心态,把她娶回来,洞房花烛夜,喝完交杯酒,他却在书房睡了一夜,她没有吵,没有闹,更没有哭,只是十分平静的,温婉的,一如既往的,本分的做着一个王妃该做的事,守着一个妻子该守的原则。
不干涉他,不烦闹他,不埋怨他,体贴他,关心他,帮助他。
当他意识到该说对不起的时候,对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却始终说不出口。
内疚和羞愧,像巨石,压迫着他的喉咙,挤压着他的心,不疼,但,难受极了。
母亲曾多次把她召进宫,问她为何还没有怀孕,她只是笑着说,是自己身体太弱,可母亲哪知,那是因为,至今,她都依然还是处子之身,他未曾碰过她,也没有在她房里度过一晚。
后来,实在承受不住四面八方的询问,她还是笑着说,是自己身体很难怀孕,当下就把自己的陪嫁丫鬟全部开了脸,抬成了姨娘。
她一直傻傻的以为,他是因为不喜欢她所以才不去她的房里,所以才把陪嫁丫鬟开了脸,可当她发现,他依然没有去任何一个姨娘房里时,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当她犹豫而忐忑的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同带着她的陪嫁丫鬟,他也不喜欢。
他那一刻,只觉得喉头沉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能用愧疚的目光望着她,他如何说得出口,他心里有人,尽管那人是高高在上,宠冠后宫的皇贵妃,他也还是爱着她。
她终究是聪慧的,作为大楚王国里,风评最好,才貌仅次于孙尚香的女子,她终于还是看懂了他的眼神,明白了其中的弯弯曲曲。
可她依旧没有吵闹,也没有哭泣,只是沉默的转身离开。
接着,平日里是如何,她还是如何,管理着偌大的王府,操心着交际和应酬,忙着和人脉打好关系,精心伺候着他的饮食起居,不曾懈怠过半分。
他那憋了许久的三个字,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累积着,越来越沉,越来越重,他开始没办法面对自己,没办法面对她。
那道腰伤,还没好,她就对自己说,“夫君,我们去蘅姐姐身故的地方,祭奠七日罢,母亲的生辰那边,我安排了礼物,也写了告罪信,母亲不会怪你,有什么罪过,我来担。”
那一刻,他第一次,把她揽入怀,堂堂七尺男儿,泪流满面,抽噎不止。
阿蘅,我该如何,我到底该拿卿菡如何。
阿蘅,我好害怕,我发现我再也没办法维持自己爱你的心,再没办法假装看不到卿菡的爱,卿菡的痴,卿菡的苦等。
阿蘅,原来这世间,真的没有单独坚持下去的爱恋。
两人带着府兵,带着七日所需的简单用品,来到蘅碧汐葬身的山脚下,盖了一座木屋,寒食七日,诵经七日,安静的祭奠那个,被阴谋所害,死法惨烈的蘅碧汐。
她知道他不和她睡,便把床一分为二,用绳索隔着,他望着她平静柔和的目光,只觉得酸涩的几乎承受不住。
他颤抖着声音告诉她,她大可不必如此,不必跟着他在冰天雪地里,祭奠,煎熬。
她却摇头,坚定的目光比夏季的日光还要灼烈,她说,夫君在哪,妻子就应当在哪。
她还说,生同寝,死共穴。
那一刻,他再一次揽住她,再也没办法否认心里,不知何时发芽,不知何时悸动的不能自已的情感。
阿蘅,我好像,没办法再继续爱你了。
回过神,凤擎箫望着身旁神情庄严,目光肃穆的魏卿菡,一颗心,却是暖洋洋的,尽管这屋子里,没有地龙,没有火盆,尽管外面的风雪依然狂烈,通过木屋的缝隙钻进来,却依然不觉得刺骨,不觉得寒冷。
这让他感到满足,感到安心。
七日说过就过,在两人突飞猛进的情感里,飞快的流逝。
然而却在第七日,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高烧不退,腰伤发炎流血,整个人开始说起了胡话。
她说,夫君,卿菡喜欢你。
她说,夫君,卿菡知道你不喜欢卿菡,你爱着蘅姐姐。
她还说,夫君,没有关系,你可以继续深爱蘅姐姐,就像我继续痴恋着你一样。
最后,她声音嘶哑,气息奄奄的说,只要...只要夫君不要离开卿菡,就好。
他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在冰天雪地中,飞快的凝成冰霜,他抱起她,运起轻功,不要命的飞快赶回王府,召了无数的名医来救她。
她不能出事。
她不可以死。
可是腰伤虽然控制住了,高烧却始终退不下去。
他日日夜夜的守着,连秦太医也请了过来,依旧只能是靠她熬过去才行。
因为秦太医说,王妃是心病,造成梦魇,加上压力过大,才在这一次的病里,全部爆发了出来,高烧才会始终退不下去。
所以,只能是靠熬。
熬过去,就没事,不然,只能准备后事了。
后事。
这两个字刺伤了他的心。
仿佛又看到了阿蘅惨死,自己无能为力的模样。
为何现在,却又要重温一次这种无能为力,锥心之痛。
满屋子的太医和大夫,却都通通束手无策,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差点站不稳,他不能失去她,决不能了。
他亲力亲为,开始照顾她,他没有不吃不喝,因为秦太医说,只有吃饱了喝足了,才能更好的照顾王妃,所以他听秦太医说的,到时间就吃饭,渴了就喝水,果然像秦太医说的那样,他没有觉得身体疲惫,反而有更多精力,照顾她。
可是卿菡,为什么你还没醒来。
我还没亲口对你说最后一次,对不起。
说完之后,我将以皇族之血起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再也不负你。
卿菡,如果你听到我内心的呼喊,请你给我一次机会,醒来听我说对不起,听我起誓,让我爱你,让我守护你。
桃花源里。
雪狼无精打采了很久,蘅碧汐觉得奇怪,但,每次问灵玉,对方都拒绝回答自己。
可是她真的太不安了,不知为什么,这种不安已经持续了几日。
这一日,她再也忍不住,逮住在做饭的灵玉,目光紧锁,声音恳切,“灵玉,告诉我,好吗,再这样下去,我实在是吃不下睡不好,我的心沉甸甸的,好难受。”
灵玉停下手上的铲子,目光复杂,“箫哥哥和雪狼也有血咒的联系,雪狼这个样子,应该是箫哥哥遇到了什么事,但自身身体是没问题的,也没有受伤。”
顿了顿,灵玉有些疲惫道,“这种情况,只能是箫哥哥自己解决。”
蘅碧汐不明白了,灵玉到底在说什么,感觉有头没尾的,“说仔细些好吗,灵玉,因为我真的听不太明白你的话。”
“箫哥哥的王妃高烧不退,如果没熬过去,可能就会死,而箫哥哥,爱上了王妃。大概就是这样,你担心也没用,不是吗。”灵玉继续挥舞着铲子做菜。
蘅碧汐一愣,原来是这样,这个身体毕竟原先,和凤擎箫十分亲密,会有这样的担心也是下意识的,如今听明白原因,就不再难受了,当然,对于自己而言,凤擎箫可以放下过去,珍惜眼前人,是一件解脱的事情,她再也不用背负着愧疚和无奈。
只是,她也是理解凤擎箫的心情的,好不容易放下过去,爱上眼前人,却发现,眼前人危在旦夕,却无能为力。
“你说的没错,我担心也没用。”蘅碧汐离开了厨房,此时此刻,她想守着雪狼,就像,在她最危险的时候,雪狼守着她一样。
她从来,从来都是一个过分感性的人,如果不是仇恨,何至于此。
外边的人都以为她死于野兽,却不知,她竟是被野兽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