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寒的父母不在了,死于车祸。
这是警察为殷寒带来的消息。
只是……车祸吗?
殷寒的心在抽搐,低伏的头下,看不出脸上是何神情。
半响,殷寒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苍白而又扭曲的笑容。
看得所来警察眉头微微一皱,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地一悸,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却也只当是小孩子骤然得知父母双亡后的失态表现……
……
……
夜。
殷寒抱膝蜷缩在墙角,无声无息。
明亮的月光投入屋内。
似可看到孩子那微微颤抖身躯,与咬得发白的双唇……
……
……
墓地。
殷寒跪坐在墓碑之前,手中拿着几根路边折来的淡黄小花。
一行人自拐角处出现,缓缓走到了墓碑之旁。
几天来,很多人都来祭奠过父母的墓。
殷寒没有抬头,眼前的地面上放落了一个白色花篮,上面署着名字——高程。
所以殷寒抬起了头来,目光扫过几人面庞,面上没有神情,复又低下头去。
隐约似有着一声叹息,不明意味,数人离去,殷寒仍旧默默地坐在那里,如这几日般,直到天边染上暮色,这才起身,微低着头,一步步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只是无人看到的眼,却似翻腾着血色的煞!
脑中不断回荡着父母逝去前的那一夜里,自己偷听到的讯息……
“高程这人心思阴诡狠恶,又极为贪婪,我们不能再与他们合作下去了。”
“我在他们眼中看到了贪婪与杀意,这很危险。”
“寒寒不能没有父母!”
“现在我们几乎所有资金都在其中,这几日便会结出部分,我们应该准备离开这里,到别的城市,虽然重新开始会很艰难,却好过现在……”
“就是苦了寒寒,刚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便又要随我们吃苦……”
脑海中各种杂音不断翻腾,似有一只恶魔,伸出利爪,欲要掀开脑盖,爬将出来,又似搅动着自己的脑浆,将其生生吞入腹中……
车祸?
巧合吗?
殷寒不相信世界上会有着这样的巧合!
所以殷寒守在墓旁,这些天日日如此。
虽然不知那些人会不会来,这却是如今的殷寒所唯一能做的。
终于,他们还是来了。
或许是作为事故前最为亲密的生意伙伴,为了洗刷自身的嫌疑。
亦或许是前来检验自己的成果,体验并享受胜利者的成就快感。
总之,他们来了!
殷寒看到了他们的面容,并记下了他们。
大概是因为没有在意年龄不过十一的孩子,几人面上的神情极为诡异,混合着忌惮与畅快,凛然而快意,显然并非是祭奠逝者应有的神情。
殷寒的脸上没有流露任何仇恨的神情,隐藏身侧的双手十指,却已深深刺入了掌心之中。
或许唯有疼痛,才能够不断提醒着殷寒,维持烈焰中仅余的理智。
浑浑噩噩间,殷寒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时回到了家中。
双拳仍旧紧紧地握着。
或许是因为指甲始终没有拔出的原因,并未有血流出,只是拳侧颜色惨白。
缓缓抬起双手,五指舒张开来。
长久的接触,已经令指甲与伤口粘黏一起,此时分离,伴随着钻心的痛楚。
却似刺激到了殷寒压抑到了极点的神经——充斥着血丝,如要爆开的双眼,此时竟似哀伤绝望而又**嗜血的孤狼!
撕裂的痛苦宛若化作了痛快与享受!
仰起头颅,无声嘶嚎……
久久。
殷寒低下了头。
仍旧抬在半空的双手指尖泛着血色与隐隐腥气。
几日来惶恐茫然,无心打理,故而已蓄得很长的指甲间,挂着原本属于掌心的血肉,上面甚至还可见到生生自掌心拔出而带起的丝丝纹理纤维。
殷寒的指尖若无意识般缓缓拉近了与嘴边的距离,先是伸出舌头舔了一舔,接着含入口中。
吸允、咀嚼……
殷寒沙哑的嗓中,发出了不明意味的“嗬嗬”低笑。
“原来这便是人肉的滋味……”
“与狗肉,也无甚区别……”
……
……
生活仍在继续。
殷寒似乎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略略沉默了一些。
十一岁看似不算很小,放在古代或许已经成家立业。
只是对于生活在现代社会,从小只是生活的幼儿园——学前班——小学这般几独立世外,襁褓牢笼般的环境中的殷寒,尚未步入初中的他,仍旧还处于天真纯净的心理年龄,人心的诡诈与世界的残酷尚还远不是他所能够接触领会……
而事情已经被定性成了交通事故,有关部门似乎在这一天摒弃了拖沓的悠久传统,此次的行动效率竟是得到了空前提高,从交通到警署,各个部门,早已然确定了车祸的性质,甚至父母的遗体也已在尚未通知殷寒的当天火化了,只留下了两捧骨灰,似见证着曾经的音容笑颜……
十一岁的殷寒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显然高程那些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没人认为一个以前一直被保护在父母羽翼下的十一岁孩子,会洞察事情的真相,而且殷寒这些日子的表现与双亲意外车祸而亡的孩子亦并没什么区别……
便这般,生活中的一切似乎渐渐回到了原本的轨迹。
唯有殷寒,在与之同龄人相比,除了有些沉默木讷,便别无二致的外表下,一颗心灵却以令任何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走完了其他人或许数年、数十年才会完成的心理历程。
补足了曾经的稚嫩,复又积淀了过分的沉重与沧桑。
从那时开始,随着身体的成长,殷寒便有意地将自己化作了两种样子。
一个是人前的自己,一个是真正的……自己。
……
……
那是一个世间一切飞速发展的年代,也是一个新旧观念冲击交融的年代。
在那个年代,似乎觉得带着眼镜会显得很有学问,很像大人,班级的一个同学便带了一副没有度数的平光眼镜,架在鼻梁上,引起了许多少年的效而仿之。
殷寒亦弄了一个,大大的黑边。
众所周知,眼镜这种东西,有些时候,对于一个人的容貌来说,会有着极大的影响,有时带着眼睛,与摘掉眼镜,甚至会显得判若两人,若是不熟悉者,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而头型也是这般,长头发与短发,有刘海与无刘海,皆对一个人的容貌气质产生极大影响。
殷寒开始接触装扮,并成为了班级中喜欢留着很长头发的“问题少年”之一。
他甚至特意到其它城市参加过化妆培训班,学习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
于是,他随着这世上所有同龄人一样被岁月带动着渐渐成长,容貌渐渐成熟,面上的伪装也由浅入深,甚至包括朝夕相处的同伴同学,也无一人察觉,身旁少年看似平平无奇的面容下尚还隐藏着另一幅模样,虽难以“迥然不同”冠之,却也绝不会令见到的人将这二者联系到一起。
同样,伴随着时光的冲刷,那一个痛失父母的孩童,也渐渐自许多人的脑海记忆中模糊淡化,无论是同情、怜悯、关心、歧视……种种情绪,终抵不住时光的消磨,再不曾浮现思及……
对于那身为这座城市最高行政长官高维国之子的存在,同样如此。
于是。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殷寒用母亲的梳子仔细梳理了头上长长假发,拿起了经过自己改造的弹簧刀,在偏僻舞厅旁的阴暗胡同内,结果了刚刚自其中醺醉而出,路过此间路口的高程。
那是他自己练习了不下千万遍的一刺,刀面无光,平平无奇。
将手自尸体上嘴上拿开,面容冰冷而又鲜活……
这个景象在殷寒脑中设想过的次数甚至还要高过他这些年来有限的语句数目。
生平首次的生疏,与掌上观纹般的熟悉,交融出了一流奇异的触感。
他的双眸幽暗,眼瞳却似闪着光。
父母的音容笑貌早已淡去。
便是对其的思念也已留在了过往的时光里。
所剩下的,不过是沁入骨髓的仇恨,成为了他生命的唯一意义。
眼前的尸体,将是这仇恨的第一个祭品。
却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殷寒淡淡望着眼前那未能瞑目的双眼中仍尤存留着的浓郁意外与无法置信。
然后他离开,回到老城区简陋的家中,躲在漆黑无光的角落中,身躯颤抖,疯狂无声嘶喊,若受伤的幼兽,颈间青筋绽起,若青铜铸泪,无声蜿蜒,没入胸腹……
那是四年后。
那一年,他十五岁。